软肋还是没经受住考验
1995年，红塔集团成立，褚时健问邱建康：回不回来？回到红塔做专职副总裁。邱建康说，自己还是愿意留在红河，当时红河卷烟厂马上就迎来爆发期。他想看到开花的样子。
没有更多规劝，褚时健尊重了邱建康的选择。后来，他只要去红河出差，就一定会去烟厂走走。“你这个厂子建设得不错，小而精，不奢华。”邱建康听完，低着头愉快地笑了。
若问褚时健，在玉溪卷烟厂他最欣赏的弟子有哪些，他一定会说邱建康的名字，还会特别说明:
他做事比我还认真。
其实早在1990年，本以为自己在第二年就会退休的褚时健，曾想把借调到红河卷烟厂的邱建康调回玉溪，虽没说透，但其意就是让他接班。结果1991年，云南省委宣布褚时健无限期延迟退休。
1995年，姚庆艳成为红塔集团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总裁。
褚时健有三个著名的弟子，是烟草行业众所皆知的事。
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邱建康曾回忆，在1987年玉溪那个只有两三百平方米的制造车间，他和褚时健、姚庆艳、魏剑坐在满是烟屑的木桌前，兴奋地讨论烟厂的未来。
那时候，三位弟子的工资都只有40多块，当时一块上海表要160块，一斤猪肉要3块。邱建康感叹：谁想到就是这几个平时不大敢进馆子的人，后来彻底改变了云南呢？
因为红塔的成功，1988年以后，邱、姚、魏分别被派到红河卷烟厂、昆明卷烟厂、曲靖卷烟厂，他们后来分别成为这三家烟厂崛起的关键人物。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师徒四人中，褚老遭遇人生重大挫折，魏剑在2004年因受贿被判15年，已退休的姚庆艳也在2021年底被查。
《褚时健传》作者周桦则在书里说了段关于邱建康后来的故事。
他退休后，与人合作在做经济林方面的工作，也算创业了。师徒俩每年都见面，聊得也挺投机，褚老说橙子，邱建康说经济林：
但很少说烟草。
历史一笑风云过，但往事并不如烟。
2023年6月6日，据官方消息，云南中烟原党组成员、副总经理武怡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调查。
至此，始于2021年底的烟草反腐风暴中，云南中烟已有七名高管落马。除了武怡，还有原总经理张水长、朱绍明、周涛，原董事长夜礼斌，原副总经理顾波和姚庆艳。
其中，张、朱、周三人为云南中烟连续三任总经理。目前，云南中烟党组副书记、总经理为朱洪武，他于2022年10月由上海市烟草专卖局（集团公司）党组成员、副总经理转任此职。
财哥看了看落马七人的履历，张、朱、武三人仕途始于红云红河系，夜、周、顾是纯云南中烟系，而在两大烟草集团和云南中烟都待过的只有：
姚庆艳。
在这七人中，张、姚、朱、武是对云南烟草业影响最深的四人，完整经历和见证了后褚时健时代的云南烟草业发展历程。夜礼斌更像个过渡人物，顾波并未在权力之巅，周涛则是个外来的过客。
财哥的好友、一位非著名前烟草记者看完消息后心生唏嘘：怎么我写过的人都进去了？我回答他：
又到了国家需要你的时候。
1
褚老出事之后，红塔集团从1996年进入了6年的字国瑞时代，和12年的柳万东时代。其间，姚庆艳一出一进。
他没和字共过事，而是被借调到了昆烟当第一副厂长，最重要的成绩是推出“红云”系列。之后又担任过云南省烟草科学研究院院长，后面于2002年重返红塔出任总裁，和柳万东搭档三年。
但这三年，两人似乎闹出些不愉快，当时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之后，他就彻底告别从16岁起就进入的红塔。
2005年2月3日，一则消息令整个红塔愕然。红塔集团宣布免去姚庆艳总裁职务，调任云南中烟副总经理，董事长柳万东兼任总裁。
据21世纪经济报道所写，姚离开的根本原因是与红塔董事会的关系破裂，以及红塔内部的分裂。问题出在治理结构，红塔的官员说，柳和姚的职责在很多时候重叠，比如，柳也经常去跑市场、谈业务。
而传言中主要矛盾的由来是：
姚启动的人事改革。
在柳和姚入主红塔后，中层实行竞聘上岗。但据说由于部分中层表现不如预期，董事会不满意，姚在用人上和部分高层发生分歧。而姚的个性是一方面恃才傲物，不愿妥协；一方面不善于协调上层关系，从而导致冲突加剧。
据透露，红塔董事会一位副总因为和他发生冲突：
吃饭都不上一张桌。
而红塔另一位领导则说了姚的难处。因为烟草企业人才流动相对闭塞，关系户太多，新增员工不是烟二代，就是官员子女，进来后就不愿流动。而玉溪又是一个小城，人才更显匮乏，难招到合适的人才。
不过经济观察报的调查否认了人事改革引起姚调离的说法，相反姚在红塔的威信很高，就连昆烟的员工都对这位仅呆了一年多的副厂长心生敬意，说他早上七点，就会到车间看望上夜班的职工：
这是褚老以前的习惯。
还有个细节是，姚曾在一次出差过程中，在出机场时帮助有身孕的一位员工扛行李，使得迎接的一方人员揣摩了好久：能让红塔总裁扛行李的，是什么级别的人？
一位接近姚的知情人士认为，姚去云南中烟是因为工作得到政府认可，是基于做强云南烟草的考虑。当时的中烟总经理张水长年龄56岁，退休之后该职可能就由姚接任。但后来的接任者是姚后来的搭档：朱绍明。
据内部人员说，在给姚的送别会上，大家唱的是《送战友》，如果像传言说的由于人事震荡出走：
会有这样的气氛吗？
另外，在他被宣布调离那天，姚在发言中说:生是红塔人，死是红塔鬼。据说几位参与当日会议的中层，当场失声痛哭，他们担心红塔不能再经受这样的折腾。
但有一点是共识。在当时，内外都认为姚是带领红塔走出低谷、实现恢复性增长的灵魂人物。2004年，红塔实现利税145亿元，比姚就任时税利增长近25亿元：
比之前3年强了很多。
姚和柳来到红塔后，抛弃了字国瑞的多元化战略，只在烟草主业上进行扩张。姚的得意之作是铂金红塔山、铂金玉溪和新红塔山，其中“铂金红塔山”还被国家烟草专卖局局长称为“代表了中国卷烟的最高水平”。
当时姚有一句著名的话是，以前我们看的是云南地图，现在是看中国地图还看一点点世界地图，未来要看的是全球地图。
红塔集团一位老领导评价他：
是一个做事的人。
对很多球迷来说，也都还记得2003年的红塔皇马中国行，这是姚一手策划的。
2007年3月，云南中烟作为出资人代表组建的红塔集团全新启程，新班子也全面亮相：董事长柳万东不再担任总裁，新总裁由常务副总裁李穗明出任。
2008年，姚庆艳也开启了近6年的红云红河征程，在那里遇到了朱绍明和武怡。之后一直在云南中烟、江西中烟履职，直到2020年退休，最终于2022年被逮捕。
回首向来萧瑟处，他走到今天，过去不少事都埋了伏笔。
从公开报道看，有两个人或有或无地出现在姚庆艳的职业生涯里：一是前秦光荣秘书、最高检检务督察局原局长肖卓，二是云南某首富兄弟，被监视居住过，但今年被解除强制措施，正常回公司上班。
肖卓被指控在2000年初，接受香港柏丰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林旭钧请托，多次联系时任云南烟科院院长姚庆艳，意图介绍两人认识，帮助林开展烟草香料生意。肖卓被控收了林40余万元购房款：
你看看，要不说房地产是支柱产业呢。
在云南一中烟官员看来，姚庆艳做这件事情完全是凭自己刷脸，不一定和职权有关。因为当时云南烟科院只是烟草局下面的一个研究单位，不是什么实权部门。后来被并入云南中烟技术中心，里面一帮人被香精女王朱林瑶的公司拉下马，报道铺天盖地，限于篇幅不再多提。
据财新报道，在玉溪卷烟厂期间，姚庆艳参加过云南大学的函授大专课程，云大教授熊思远曾给他上课。熊思远对他的评价是，工作上是把好手，很重人情，自己每次到玉溪卷烟厂，姚再忙也要抽时间见面。
熊思远对姚的落马深感诧异：
这个人很谨慎的，我真的想不到。
但他也理解，在那个套套里面，好像你想干净都很难。
关于姚庆艳和云南首富兄弟的关联，坊间也是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说是亲戚，有人说兄弟俩的公司发展的黄金年代，正好与姚庆艳在云南烟草业权倾一时的时期相重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不过一位接近两个家族的朋友告诉财哥，是不是亲戚不重要，在玉溪这个小地方，人际关系交叉很多十分正常，久而久之都在一个圈子：
不认识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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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绍明是另一个网络的中心人物。
今年6月2日，官方宣布，退休两年的云南中烟原总经理朱绍明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朱绍明是玉溪人，1976年参加工作，仕途起步于昆明卷烟厂，一路做到厂长。2004年12月起，兼任云南中烟党组成员。2005年11月起，任红云集团党委书记、总裁，后又兼任董事长。
2004~2008年，云南烟草业有过三次大重组：9变4，4变3，3变2。朱绍明也从执掌红云集团，变为当时全国烟草行业老大——红云红河集团的总裁，邱建康为董事长，姚庆艳为党委书记，武怡则任副总裁。
之后，他在2010年升任云南中烟党组副书记、总经理，成为张水长的下级，二人主导了上述三次重组。
2010年12月张离开总经理职位后，2012年6月，朱绍明任云南中烟党组书记、总经理，此后六年手握云南中烟一把手大权。期间，他还与夜礼斌搭过班子，后者于2014年5月调任云南中烟党组副书记、董事长。
2018年1月，朱、夜职位同日调动，朱绍明任云南中烟党组副书记、总经理，夜礼斌不再担任董事长。到2018年底，朱绍明退出云南中烟，2021年退休。
上述与朱绍明职业生涯有交际的落马高管，每个人都有故事：
软肋都没经受住考验。
在这个圈子里，除了姚庆艳，最早落马的是夜礼斌，2022年11月24日主动投案。
今年66岁的夜礼斌是云南永仁人，彝族，来中烟之前，曾任楚雄州州长、云南省民政厅厅长、昭通市委书记。与他打过交道的云南商人说，他性格豪爽，爱喝酒。
在昭通做市委书记时，他就频频被传落马。在云南中烟期间，也曾被纪委谈话。去年5月，夜的一位亲属曾私下跟朋友说，夜已经过关：
但最后还是被查了。
已退休十几年的张水长和老下属顾波是在今年1月16日同时落马。
张水长生于1948年2月，今年75岁。身高不高，一米六五左右，口才不错。其父母都是滇池边的农民，26岁退伍转业后成为昆烟的一线操作员，2003年成为云南中烟第一任总经理。
据云南网报道，在张水长的带领下，云南卷烟工业从2003年实现税利330亿元开始，到2008年连续5年实现了利税每年增长50亿元的巨大跨越。
有知情人士称，张的儿子曾在澳大利亚留学，回国后做过高档礼品等生意，被传与烟草公司存在利益输送，在其落马前后也被查。
顾波生于1958年，2008年7月起任云南中烟副总，2018年退休。他由张水长一手提拔起来：
被认为是张的马仔。
武怡与朱绍明的关系更是紧密，从昆烟、红云集团到红云红河，他长期是朱的副手。这次也是在朱被查4天后落马。
武怡生于1962年，昆明人，1993年任红河烟厂副厂长，1998年开始进入昆烟体系。2010年朱绍明去云南中烟后，武怡接任红云集团总裁，2014年后陆续出任过红云红河集团党委书记、总裁、董事长、云南中烟副总等职务，直到2022年退休后被查。
这导致的后果是，直到现在，红云红河集团官网的“领导团队”一栏中，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三个重要岗位：
都空悬着。
朱绍明任云南中烟总经理期间，下属还有2019年1月落马的原副总经理李天飞。某云南省纪委领导透露，李天飞受贿高达1077万元。他还长期赌博，参加迷信活动，在昆明西山华亭寺烧香拜佛，立“功德碑”。
2018年6月前后，国家烟草专卖局曾公示，李天飞拟任云南中烟总经理，但长期未能正式任命，引发了烟草系统内部的广泛猜测。大约半年后，他等来了被查的命运。
《私人订制》里，出租车司机范伟在正式进入角色前，曾很豪气地给葛优团队说：你们玩命地腐蚀我，我让你们全落空。
结果，他和这些烟草领导一样，被社会的不良风气腐蚀了：
有钱真能让人推磨啊。
3
2023年2月，已经退休七八年的安徽中烟原总经理朱建华，在宛如世外桃源的别墅区家中上吊自尽。他走得悄无声息，至今未见诸报端。
据财新报道，朱建华是因国家烟草专卖局原副局长何泽华腐败案被有关部门找去谈话，回家当天就自杀了。
何泽华自1991年出任淮阴卷烟厂厂长后，浸淫烟草系统20多年，步步高升。2022年，他曾经的一位继任者周涛，以云南中烟党组副书记、总经理的身份，在1月主动投案。
他是朱绍明的接任者，在时间上，是仅次于姚庆艳之后就被查的云南中烟高管。
周涛生于1974年7月，前半生官运亨通，大学毕业后进入淮阴卷烟厂，从车间修理工干起，一路做到淮阴卷烟厂厂长、江苏中烟副总、广西中烟总经理。
2018年12月，年仅44岁的成为云南中烟历史上第一位70后总经理，甚至被视为国家烟草专卖局的后备干部。
多位云南烟草系统内部人士透露，周涛受到何泽华赏识后，曾得以多次提拔。2023年1月，在周涛投案一年后，69岁的何泽华被查。在淮安，很多人记得：
周涛特别能喝酒。
2022年11月，周涛涉嫌受贿案在大理被提起公诉，指控他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应当以受贿罪追究其刑责。
据云南省纪委监委消息，在今年4月28日周涛案公开审理的当天，云南中烟248名领导干部和关键岗位人员都参与了旁听，接受了“零距离”“沉浸式”的警示教育。
三国演义的结尾有一首长诗，其中有句最为深刻：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根子还是出在文化上。
据了解，云南烟草系统在用人选人上或多或少存在小圈子情况，烟二代、“近亲繁殖”现象比较普遍，形成了桥牌、吃喝、网球、高尔夫、麻将等圈子文化。
比如张水长、顾波等人迷恋打桥牌，李天飞等人酷爱打麻将和赌博，还有些高层喜欢打网球等。因此有的干部整天琢磨拉关系、找后门，分析领导的爱好：
就为了挤进圈子。
《中国纪检监察报》曾起底号称“云南烟王”的云南省烟草专卖局原局长余云东，此人在位长、能力强，是近20年来云南省最强势的烟草局长。
但他在选人用人、烟草设备招标等多方面存在问题。《廉政瞭望》报道称，余云东在主政专卖局的8年间，其女余静雯被当地烟草系统人员暗讽为“长公主”。从几十万的办公楼装修绿化，到上亿元的烟草基地建设，乃至重要人事任命：
她都有插手空间。
据多位云南中烟内部人士透露，最近几年来，云南烟草系统内部反腐力度明显加大，公款吃喝等现象基本杜绝。但还是不能放松，除了常开反腐会议，还需完善内部规章制度。
在《褚时健传》里，周桦还提到褚时健和邱建康都是内心热情、天性应该是乐友善友的人。但在2003年她见到时任红河卷烟厂的厂长邱建康时，后者字斟句酌地说:
我们选择不交朋友。
参考资料来源：《褚时健传》、财新周刊、中国新闻周刊、经济观察报、21世纪经济报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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