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凡来了,为北影节电影大师班讲课,主题定的是“戏里戏外的流金岁月”。官方这样介绍道:“无论戏里戏外,他的人生都可谓是流金岁月”。
他拥有众多身份:摄影师、编剧、导演、制片人、作家、收藏家……然而于电影界,杨凡是个独特的存在,他的电影在国际上广受认可,但也争议不断。
1984年,杨凡从摄影师转型做导演,并执导了电影处女作《少女日记》。紧接着自编自导并拍摄了根据亦舒小说改编的爱情片《玫瑰的故事》,由周润发和张曼玉主演。该电影打破了当时香港文艺片票房纪录。有评价提到,杨凡看似朴实的镜头里,盛满一代人最美好的青春回忆,张曼玉、吴彦祖、张艾嘉、钟楚红等人的青春岁月都被他一一记录在电影里。
杨凡最新一部电影是2019年自编自导的动画片《继园台七号》,由张艾嘉、林德信、吴彦祖等人配音。据说这是他卖掉了一幅张大千的画、一层楼,斥资一千五百万美元沉寂10年创作出来的作品。该影片获得了第76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剧本奖。
《继园台七号》以1967年的香港为背景,讲述一对从台湾到香港的母女和一位英语老师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故事。电影一以贯之“杨凡风格”,挖掘男女关系内心情感,视觉审美苛刻,以唯美、浪漫示人,艺术大胆先锋。超凡、想象、文学性也在这部电影中更显现,人性欲望之复杂袒露得更透彻。
“这是一部复杂的电影”,杨凡说自己所有的电影都在描写人内心的黑暗、光明、开心、悲哀处,每部电影都在不断重复追寻这些,最终它们都指向“人要解放自己”。
豆瓣上有这样一个评论:“杨凡这个人,其实是个傲才。极古典又最先锋,表面是在回忆,其实是在预言。华语电影史里放不下他,因为没人知道怎么写他”。
“大家都讲我,很自我,唯我独尊”,他一直将自己与“香港电影”剥离,但现实中又不能完全割裂。《继园台七号》细腻还原了属于香港上世纪60年代的味道,片尾出现一句话:“献给香港(my dedication to Hong Kong)。”他说,这是一封送给香港与电影的情书。
他对争议耿耿于怀,“回到香港,我Google《继园台七号》,第一篇影评出来,很刻薄,用‘港猪’两个字来形容我,很不公平。”但他也有释怀的途径:“人生是要找到知己。”杨凡今年76岁,他接下来还有创作计划。他说:“上天就是给了我创作的本能”。
在落幕不久的第十三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期间,杨凡接受了经济观察网专访。负责采访的相关人士说,好不容易才把杨凡请来。采访间内虽然没有镜头,但杨凡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出席活动或需要拍照时,他会戴上搭配好的围巾,胸花也要打理好,“灯光照向它的时候,才能一闪一闪的”。
以下为经济观察网与杨凡的对话:
经济观察网:您这次带了《玫瑰的故事》《风冠情事》等6部电影来北影节,《玫瑰的故事》以4k修复版形式在北京世界首映,这些背后有怎样的考虑?
杨凡:北影节这一趟的回顾很特别,以前我在釜山、莫斯科也做过电影回顾,后来觉得很累,就没有做了。这6部电影是我比较早期的电影,处于摸索阶段,这6部电影把我好的和不好的统统呈现给观众,这是第一次。后期虽然也有《妖街皇后》《美少年之恋》《泪王子》《继园台七号》,但我总觉得第一次回祖国跟大家见面,还是希望拿出最原始初心的5部电影,再加上《凤冠情事》,是自己对文化的追寻,这6个片子比较有代表性。
经济观察网:这一次的北影节比较特殊,因为过去三年由于疫情,香港与内地之间的交流并不十分顺畅,您这次到内地来,感觉内地电影市场有何变化?
杨凡:据我了解,去年内地拍了800部电影,不知真假,这是很大的一个数目。这800部电影里可能只有100部可以上院线,或者值得看。但这始终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我是觉得拍电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个人都要把他的心思心血放在里面,800部电影怎么去消化?我自己在香港看了几部,都觉得挺感动的,比如张艺谋的《满江红》,看到后面我都一直在流泪,还有《无名》,我觉得都非常好。但这些影片和国际参展的影片是不同的。去参加影展的影片,有些东西普通老百姓不一定可以接受。
经济观察网:您这次到北影节来有没有特别关注的某一类影片或者某一个议题?
杨凡:没有,毕竟我年纪也大了,身体也没那么好。这次我来北影节,答应做三次登台,一次是大师班,一次是《玫瑰的故事》放映的观众交流,另外就是《凤冠情事》的交流,算是对昆曲文化的奉献。
经济观察网:您在一次电视访谈节目中提到,现在时代已经改变了,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时代了,现在人拍的电影不像原来拍的。您能否具体谈谈是什么变了?
杨凡:其实也没有,我想说的是,比如我们每拍完一部电影,都希望很多观众来看,后来发现没有观众,就会想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后来我决定,这个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而是出在观众身上。我有能力拍电影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我要拍我想要的东西,不会去迎合,但我拍出来的东西也有一部分观众喜欢,这就够了,人生是要找到知己。
经济观察网:您认为近几年香港电影和内地电影叙事上有什么变化?两者是更趋同还是更分化?
杨凡:这个问题我应该回答不上。我在香港拍电影的时候,并没有感觉香港电影和我是融汇在一起的。香港的观众和影评,或者是控制电影的这些人物,他们不赞同我的电影,他们总觉得杨凡拍电影很简单,只要卖一张画就可以拍一部片子,很容易。但我们其实很辛苦才可以拍一部片子。他们总是看不起,说没有我也可以,所以我和香港电影界,是分开的,尤其是《继园台七号》之后。
经济观察网:所以不能把您归入到香港电影或者香港导演这一笼统概念里,要把杨凡单拎出来说。
杨凡:对,《继园台七号》在威尼斯得了奖,香港影评却把它那样“糟蹋”,这是很心寒的。我不属于香港电影,但我的心属于香港,我做的所有东西,都要为了香港去做,但电影又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些影评对我这么刻薄,我今天就站在这里讲,你们继续刻薄我,我不要你们,就这么简单。
经济观察网:很多影评都评价《继园台七号》您个人风格非常突出,影片里的主人公,尤其是妈妈,是不是在欲望和社会赋予它的角色之间有强烈的挣扎?探讨人与人之间很隐秘的情感关系,似乎是您以往很多影片的一个特点。
杨凡:这是一部很复杂的电影,我所有的电影都在描写人内心的某一黑暗处、光明处、开心处,还有悲哀处,这些是我每一个片子里不断重复追寻的东西。
经济观察网:人的欲念、感情其实是很汪洋恣肆的东西,但它限于现实环境中社会、家庭、伦理角色的约束,又展出了一种压抑的扭曲。
杨凡:我的电影永远都是要解放自己,很正面的,但很多人不一定会看得到。
经济观察网:很多人觉得这部电影节奏太慢了,要用倍速来看。
杨凡:因为他们没有在大荧幕上看,这部电影适合在一个安宁的下午,泡一杯下午茶,慢慢看,不是用手机屏幕看。
经济观察网:您提到外界对杨凡电影有很多评价,有些甚至不客观,您对自己是如何评价的?
杨凡:我记得有次回到香港,我去Google《继园台七号》,第一篇影评出来,很刻薄,他用“港猪”两个字来形容我,甚至说你这个骗子怎么可能在威尼斯得奖,这篇影评甚至把威尼斯电影节跟那些评审都骂进去了,我觉得很不公平,所以我不看别人怎么称赞或者骂我,骂我的尖酸刻薄的话我都知道,称赞我的也大同小异,不需要听那么多。
经济观察网:所以您认为杨凡电影的风格是什么?
杨凡:很自我,大家都这么讲,唯我独尊,不理人家死活,说我要拍一部片子,只要卖一两张画就可以去拍,我确实是这样子,我没有对不起老板,因为我自己就是老板,我一定要做到我自己要求的东西,我去威尼斯柏林评选,他们不知道我是怎么筹钱拍的,只是觉得我这个片子确实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这就够了。
经济观察网:您接下来还有什么电影拍摄或者书籍计划?
杨凡:当然有了,我还要写,因为我觉得上天给了我一个创作的本能。但我现在还没有拍的话,就不要讲那么多了。讲那么多干嘛,我都76岁了,不需要宣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