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轮又一轮的锂价周期，企业正在经历大浪淘金。
图/IC
从60万元/吨到一路跌穿20万元/吨，4个多月时间，碳酸锂为行业制造了一场“惊魂”游戏。
此次价格滑落远超预期——3月初碳酸锂价格还维持在40万元/吨，月末已是28万元/吨。时至4月12日，直接跌破20万元/吨关口，创下近一年新低。
而这样的起伏，一如碳酸锂2022年“高烧不退”。一位碳酸锂行业从业者告诉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那时候生产车间机器轰鸣，不少企业喊出了‘人歇机器也不歇’的口号。”
如今，受价格急跌影响，部分企业采购需求被抑制，囤货库存消解进度缓慢，减产甚至停产成了行业渡过难关的抓手。“价格下跌还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极速降价激发了企业的持币观望心理，终端订单量减少，导致不少企业还在消化库存。”一家市值超千亿的锂电龙头企业内部人士透露。
在万创投行研究院院长段志强看来，锂价周期循环之下，行业洗牌已经到来。去年赶在热潮下进军的小企业，正面临成本管控挑战，而历经浮沉的老牌企业则有望凭借过去的收益与经验大浪淘金。
囤货，眼看亏了
在碳酸锂行业从业数年的李明（化名），率先感知到寒意
李明回忆称，去年底锂矿价格一路高涨，从前几年的5万元/吨左右飙升至60多万元/吨，几乎涨了十倍。当时，企业进货价格基本维持在40万元左右。
价格“高烧”为行业带来生气。他还记得，那时候生产车间机器轰鸣，从锂、前驱体再到烧结形成正极材料，工人三班倒、四班倒的情况时有，不少企业喊出了“人歇机器也不歇”的口号。下游需求维持高位，等着产品运出工厂，彼时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那时我们的库存不仅远远超过最低安全线，而且还时不时要再补充几车碳酸锂，不然下游需求太多，库存都不一定够。”李明告诉贝壳财经记者。
然而，转年进入2023年，碳酸锂价格“啪”的一下掉了下来。李明称，虽然工厂和下游签订了长期协议，但这个价格有周期，比如三个月涨跌幅触发红线，双方就需要重新拟定价格。随着碳酸锂跌不见底，工厂和下游重新拟定了更低的合同价。
行情突变，冲击不止于此。此前下游需求旺盛，工厂囤积的库存如今看来显然价格过高。“相当于市场公允价值下降了，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库存价值一下就亏了好多”。
很快，价格寒潮从碳酸锂蔓延到正极材料。
“起初，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价格会断崖式下跌。”回想降价之初，多位正极材料负责人接受贝壳财经记者采访时难掩感慨。
“其实，碳酸锂价格小幅下降对我们是有益的，因为如果碳酸锂价格持续上涨，终端锂电池价格就会被推高，但终端车企的购买力有限，价格太高会限制企业的购买欲望。即使有企业订购，更多利润也属于开采企业。”在一位正极材料企业负责人看来，碳酸锂价格微跌起初释放了一些积极信号。碳酸锂价格下降意味着终端车企购买量更大，正极材料的经营额才能扩大。
碳酸锂价格持续高位运行，在这位负责人看来是非理性状态。“对于全行业来说，拥有锂矿资源的企业能赚取大部分利润，但中间环节相当于只是赚了一笔加工费，下游企业负担也很重。因此碳酸锂降价有助于行业回归理性、良性发展。”
不过，碳酸锂价格连续击穿30万元/吨、20万元/吨地板价，让正极材料企业有些“慌了”。
一位正极材料从业者向贝壳财经记者表示，正极材料在一定程度上与碳酸锂价格联动，近期迅速进入下行通道。“生产正极材料需要一定周期和时间，就相当于高价买了碳酸锂，但是要交货时，市场价格跌了。如果按照新的低价交给电池厂商，最后我们可能会浮亏”。
一石激起无数涟漪，企业从“作壁上观”开启自我保护模式。
“以前我们是愿意囤货的，但现在会选择尽量少囤货。”上述正极材料企业负责人向贝壳财经记者透露。
下游众生相：更新低价，放慢节奏
2022年，碳酸锂让外界见识了热度蹿升——4月价格超过50万元/吨后尽管略有下滑，9月继续冲高，到11月已经上探至接近60万元/吨的高价。
“天价”碳酸锂并不坚挺，当年11月末便显现下滑趋势。进入今年则是跌跌不休，2月下跌到45万元/吨，3月初价格还维持在40万元/吨，随后于3月末极速下跌至28万元/吨。4月12日，这一数字跌破20万元/吨，创下近一年新低。
行业巨变，电池厂商减产消息时不时传出，宁德时代则因为“锂矿返利”计划成为焦点之一。
作为电池厂商龙头，宁德时代今年2月向下游新能源车企推出“锂矿返利”计划，20万元/吨为其给出的锚定价格。这个价格在当时看来实属市场低价，然而不足两个月时间已经跌破。
有行业人士向贝壳财经记者表示，当初宁德时代希望以低价获取更多下游份额，再拿着这些份额跟上游谈价格，如今这份协议恐怕已无法按照约定价格执行。
贝壳财经记者从锂电池龙头亿纬锂能内部人士获悉，随着碳酸锂价格跌破20万元/吨，目前公司为纯电动车型提供的电池成本也已降低，某些单品单价下降了30%-40%，整体成本也在下降。亿纬锂能表示，会根据客户不同需求量定价，成本上也会有所差异。不过，混动车型的电池因为容量较低，受原材料影响不大。
对于企业减产传言，上述人士表示，每家企业会考量运营情况。今年行业主要特征在于会有一波比较明显的产能释放，而整体市场需求却不像前几年那么多，电池厂商产线则是根据客户需求和项目进行排产和投建。“目前我们供给乘用车的电池产线基本属于满产满销的状态”。
对方表示，部分企业此前为了拿到更大的市场份额，会提前进行产线布局。而亿纬锂能是利用现有产品攻克新客户，所以产线布局比较合理。
另一家市值超千亿的锂电行业上市公司内部人士向贝壳财经记者透露，目前企业基本处于正常生产中，但碳酸锂厂商确实会更艰难一些，因为现在下游还在消化库存，或者说是备货。“其实，价格暴跌对企业影响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下游实际需求受到了一些影响”。
对于是否减缓开采周期，这一人士表示，资源项目建设本身就需要数年时间，延缓进度的策略并不适用。
据段志强了解，确有部分电池厂商考虑价格下跌太快，尽可能稍晚一些签订新订单，尽量用更新、更低的价格进货。如果库存低于警戒线，就小批量进货。“正极材料厂家对于囤货比较谨慎，电池厂商对于大份额订单也有一定顾虑，没有收到大额订单的正极材料厂家更加谨慎，在这种循环之下，最终整条产业链的进度都放缓了”。
段志强向贝壳财经记者分析称，碳酸锂价格从高点刚出现小幅降落时，下游电池厂家的成本压力稍微松懈了些，进货意愿很强，买卖双方都有所收益。但是当碳酸锂价格不断击穿地板价，没有人知道何时才是最低价，随着价格下跌速度太快，如果稍晚一些购货，能节约大量成本，由此下游进货意愿反而受到了压制。
“整个产业链其实都很痛苦，哪怕电池厂商也很痛苦，因为此前电池厂商的存货量同样很大，按照每个批次的核定成本来说，可能最高成本在30万元/吨-35万元/吨，购买电池的下游主机厂也未必会为这么大批次的高价电池继续买单。”段志强表示。
段志强称，在财务核算上，库存如果使用批次核算，这批高成本库存出去了，余下都是低成本库存。但是目前库存一般使用移动加权平均法核算，“这就像是买卖股票，你高价买进之后，股价跌了，补仓就能拉低你的平均成本，什么时候以更低的价格补仓就很关键”。
锂矿江湖，谁降出局？
碳酸锂价格坐上“过山车”，而跌至3万元/吨的预测为行业带来更多不确定性。
段志强向贝壳财经记者介绍，从包含材料、人工、制造三方面的完全成本来看，硬岩体锂矿石中含锂量比较高，冶炼成本、破碎成本和提取成本比较低，每吨在4万元-5万元，甚至可以低至3万元。盐湖提理、品位不高的矿石开采难度大，每吨成本约10万元。而一些含量更低、品位更差、杂质较多的来源，每吨成本最高可能达到15万元-20万元。
开采锂矿的人工、水电属于付现成本，是固定支出，而制造成本中有折旧。“比如购买设备花费5亿元，此后会有折旧，把成本平摊到每一年可能为5000万元，核算进生产成本，但不会再有付现成本。”段志强称，这也意味着，只要企业开工将付现成本、折旧成本覆盖，就能在当下赚钱。实际上，企业能承担的价格会比完全成本更加低一些。
“之前很多客户属于持币观望，不知道降到什么时候。”亿纬锂能内部人士告诉贝壳财经记者，客户永远希望能买到更便宜的产品，动力储能类市场需求也会放缓，所以今年一季度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谈及未来价格预期，亿纬锂能内部人士表示，回望2020年碳酸锂价格在5万/吨-6万元/吨，考虑到目前综合成本有所上涨，10万元/吨左右其实是合理的价格。“去年主要是因为供需矛盾凸显，价格被拉得太高，这个价格是不合理的”。
真锂研究创始人、总裁墨柯预计，尽管碳酸锂价格持续下跌，但跌速已经放缓。对于此前孚能科技董事长王瑀所言碳酸锂价格最低只有3万元/吨，墨柯称这样的成本价没有算上加工费、人工费，“哪怕是品相较高的碳酸锂，综合成本也狠降到3万元。因此如果碳酸锂价格下跌接近这个价格，比如4万元/吨-5万元/吨，也就意味着行业到低谷了，都得赔钱，再跌整个行业就没了”。
降价潮涌，企业面临严峻的降本增效考验，行业洗牌或是终局。
在墨柯看来，本次碳酸锂降价对锂矿企业的影响不能单纯按照企业规模来看，而是要按照企业拿矿成本来划分。例如，近两年拿矿的企业成本可能高达15万元/吨，如今已濒临成本线边缘。如果碳酸锂价格继续下跌，这批矿企可能面临赔钱或退出行业的风险。而具有规模优势且拿矿成本较低的企业，这种情况下问题不大，如天齐锂业、赣锋锂业等矿企龙头，都无需太过担忧。
“现在行业内最严峻的问题是从碳酸锂、正极材料、电解液、电池到主机厂，采购意愿都不强，清库存工作推进也比较缓慢。”墨柯表示，价格下降速度太快，除了必须要完成的订单，全行业都在持币观望，只有价格趋于稳定时，企业才会多备点碳酸锂，做稍远一点的生产规划。
“在锂价处于上行阶段时，哪怕市场份额如宁德时代，也并不具备左右价格的能力。而在锂价处于下行阶段，哪怕如天齐赣锋这样相对垄断的矿企，同样如此。墨柯解释说，碳酸锂价格主要由供需关系决定。随着大量锂矿项目投产，同时下游因为去库存而导致需求减弱，市场上的供需关系逆转，供过于求引发了这波价格下跌。“目前行业里减产甚至停产的企业不少，还有许多电池厂商的产能利用率可能都不到一半”。
价格下降导致企业出现高位库存，清库存就意味着“认赔”，对于企业决策者来说，这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不过，段志强认为，目前碳酸锂价格处于历史低位，市场机会也悄然孕育，“长期从业者要对锂价走势有基本判断，利用当前的价格进行谈判，这是一个难得的‘烧冷灶’机会”。例如，主机厂或下游电池厂商可以与上游锂矿企业谈判，如今风险共担，未来价格回到上涨周期也给予下游一些优惠，甚至是利用这个困难时期进行入股或投资。
除了行业自治自洽，政府干预也成了一种期待。在段志强看来，锂矿属于国家关键资源，是否可以利用行政手段调节市场进行平衡。
“一些在去年、前年价格高涨时涌入赛道的企业，利用了杠杆，银行贷款、利息需要按时归还，他们的客户渠道和销售网络尚不稳定，可能面临生产链断裂的情况。不像在行业内已经沉浮多年的龙头企业，日子还能维持下去。”段志强表示。
据上海钢联发布数据显示，4月28日电池级碳酸锂涨5000元/吨，均价报18.9万元/吨。此前两日，碳酸锂终于止住持续数月的跌势，价格维持在18万元/吨。碳酸锂价格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一轮又一轮的锂价周期下，企业正在经历大浪淘金。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林子 编辑 王进雨 校对 赵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