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年轻的大学生,他是经济观察报的忠实读者。这个年轻人每周都买我们的报纸。他不幸患了绝症。即使在病中,他也一直在读我们的报纸。再后来,这个年轻人的父亲每周都会去固定的报摊买报。在儿子的影响下,他成了经济观察报的专栏作家。
我们忍不住想起这个年轻人。如果还在,已过不惑之年的他是否还保留着对这张橙色新闻纸的喜爱,还会将这份喜爱告诉自己的老父亲。我们是否能够坦然地跟他说,这么多年我们未敢忘怀,也不曾辜负这份喜爱。那个父亲已经不再写专栏,有时候还是会把自己的文章交给我们发表。他很懂我们,表达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个人的22年,从稚嫩少年到青春飞扬,生命的精彩刚刚开始。对一个媒体来说,22年不知道会经历多少生存或者死亡。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商业世界忐忑而又踌躇满志。几乎无人知晓,中国将由此开启一段波澜壮阔的黄金岁月。第一波互联网热如浪花退去,又像翻卷的海潮蓄势待发。有人说,那是纸媒的最后一个黄金时代。这是我们的幸运。今天,WTO不再是高频词,全球化遭遇逆流,双循环成为主旋律。人们热议的话题是奇点来临——在很多领域,人工智能替代人工正在成为现实。
身处这样一个大变局,我们经常惶恐地问自己,怎样才能保持好奇心和追问真相的勇气?如何不被时间甩在后面,和那些定义未来的年轻人一起激荡青春?我们不止一次地问自己,“理性、建设性”,是否应该拥有新的内涵和表达?而作为媒体的我们,存在于世究竟能够带来怎样的价值?
我们也曾很多次面对外界的疑问。当全球性金融危机从太平洋那边袭来,一些朋友担心我们是否扛得过——2009年的我们好像未经风雨的小树;那个畅想人人拥有麦克风的年代,我们面临的质疑是机构媒体还有什么理由存在;移动互联网风潮中这种质疑被一次次放大,报纸的死亡似乎确定无疑;而当三年疫情的阴霾逐渐散去,我们同样面对探寻关切的目光——你们还好么?
我们挺好的。我们默默地走过所有的日子。或许可以说,我们的回答就在没有停下的脚步里,在APP打开的那一刻,在字里行间,在新鲜出炉的音视频里。在每一次固执的追问,每一个必须抵达的新闻现场,每一次严肃表达的立场和观点中。
我们依然是坚定的价值观的守卫者。“理性、建设性”是我们最重要的价值观。它没有随时间的淘洗而褪色,让我们始终感念这份报纸的创立者。当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开放大局以契约方式得以确认,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扑面而来。那群年轻人认定转型中国需要一份严肃的报纸。他们清醒地看到了理性和独立思考,以及建设性地参与社会议题的价值。他们对理想的坚守写在第一张报纸上:不冲动、不虚伪、不媚俗、不破坏。
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将推动商业文明和进步作为自己的使命和愿景。我们相信法治和市场经济,相信根植于此的商业是推动中国前行的最活泼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源泉是企业和企业家精神。我们关注商道、商技和商机,也关注商业背后人的命运。我们确信,所有的增长故事,最终的指向理应是成就普通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若非如此,那些宏大叙事将毫无意义。
我们是温和的,也是坚定的。我们从未怀疑过这种坚守的价值。这是一种相信的力量,让我们与那些志同道合者不期而遇。这群人个性各异,却有着共同的理念和目标。他们和而不同,具有足以应对困难和波折的凝聚力。这是属于所有人的光辉岁月。
当我们被打上 “传统媒体”的标签,技术变革将新的可能性一股脑儿地推到面前。我们乐于大胆地尝试,即使一开始显得笨拙。承认自己无知让我们突破一张新闻纸的边界,全心投入融媒时代。特别是,当消费者瞬间被信息泛滥和信息茧房包围,优质内容的稀缺性因此凸显。我们坚持用高品质的内容连接人,新技术为精准快捷的连接提供了各种可能。
媒体是时代的信使。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新闻界。只有和时代同频共振,更好地理解多元的世界,忠实记录正在发生的历史,不回避时代的真问题,媒体才可能获得持久的生命力。我们不是没有困惑,也曾经历徘徊。幸运的是,当我们坦白和真诚地面对愿景和使命时,争论和疑问就有可能转化为共识。
2009年,在经济观察报创刊8周年时,吴敬琏先生曾经在一篇题为《对新兴媒体的期望》贺文中,写下了他对媒体的理解。他说,新闻媒体不排除有自身利益的诉求,但在媒体利益和各种社会利益的诉求中,不激不随,这对任何媒体组织都将是一个考验。要探寻良好的媒体经营体制和运营规则,使记者、编辑都能秉持正义和良知,建立媒体的公信力,建设和维护它们自身的品牌。
这样中肯透彻的言语不会过时。媒体是经济社会发展进程的瞭望者。诚实地说,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媒体的世界。只不过,被技术加持的媒体需要责任的约束,可信赖比任何时候都值得珍视。我们要做的是,相信向上的力量,在岁月的捶打中始终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追问,智慧且勇敢,一路向前。
这就是22岁的我们,这是我们的回答。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依然在此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