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脸叔。
这些年,网络直播大火,一个个地下直播平台也悄然兴起,充满诱惑,试探着人性。2019年春,作者阿月偶尔遇到一个女孩,两人相谈甚欢,没想到,这个名叫沈盈盈的女孩竟然告知了自己曾经做过地下直播平台女主播的经历,其中的行业秘密,令人咂舌。
那年,沈盈盈22岁,在李姐介绍下,踏入皇妃直播平台,没想到,差点踏入了一条不归路。
「刷跑车,加好友,一对一,永久福利,全是本人露脸视频……」
一次乘坐火车时,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乘客靠窗户坐着。
尽管他的手机背对着我,但在他插耳机线前,我还是听到了这段女主播的声音。
我将脸扭到一旁,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说来可笑,2017年6月,我也曾做过半个月的“地下主播”。
我叫沈盈盈,1995年出生于河南一个三线城市,高中毕业后到广东打工,辗转来到一个私人饭店当服务员。
2017年5月,我在饭店收拾盘子时,旁边一个男的结完账,借着酒气,手伸向了我的大腿。我一气之下,将一个盘子连汤带剩菜,扣到了他的头上。
没想到这个男的有些背景,事后饭店老板以我服务态度不好,将我开除。
祸不单行,没过几天,我谈的一个男朋友说我脾气差,把我甩了,不见人影。我心情糟糕之极,恨不得把那些得罪我的人都骂个够。
5月底的一天下午,我到市场上买水果,偏偏手机微信里的零钱空了,手头的零花钱又不够。正好这个时候,我碰到了逛市场的李姐。
李姐和我租住在同一栋楼上,她26岁,浙江人。过去我早出晚归,每天在饭店忙得团团转,跟李姐打交道不多,但是两人见了面,总会打声招呼。
“李姐,借我一百块钱,回去了我就还你。李姐,借我一百块钱,回去了我就还你。”我平常说话快,怕李姐听不明白,说了两遍。
“你说什么,你慢点说行不行?”没想到李姐仍没听清。一方面是市场嘈杂,另一方面是我语速比一般人快,有时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我只好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
李姐这才听清楚了,她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说:“快点儿还我啊!我出来打工,可从来没向别人借过一分钱。”
“放心吧,放心吧,回去我马上还,回去我马上还。”我每句话都重复了两遍,心里想,你没向别人借钱那是你有钱,我可跟你不一样。
不过,我从来不知道李姐是干什么的,我不大爱打听别人闲事。
回到住的地方后,我拿出一百块钱,等李姐经过我门口时,还给了她。
“你怎么没去上班,请假了?”李姐随口问了我一句。
“我被那个王八蛋老板给开除了。”我忿忿地说了一句。
“怎么回事?”我的话勾起了李姐的好奇心。
我请李姐进屋,把事情经过说了,顺便把男朋友甩了我的事也发泄出口。我倒不是想博取她的同情心,而是不吐不快。
“以后打算干什么?总得找份工作。”李姐说。
“还没想好,呆在这儿,快没我立锥之地了。”我心里飘忽不定地说。
李姐犹豫了一下,说:“给你介绍个事儿,你干不干?我看你嘴巴挺快,挺适合这块儿。”
“什么工作?”我问。
“你得守口如瓶,不能对外人说,这事不能拿到明面上。只要你不说,也没事。”李姐面上平静地说。
“好,你跟我说下什么工作,我肯定不说。我肯定守口如瓶,我肯定守口如瓶。”
我又不自觉得将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李姐带着我去了她的屋子,这是我第一次去。
一张床、两个柜子,一台电脑,这些摆设很普通。而最让我诧异的是她的床前放着两个三角支架,上面夹着六个手机。她的床上也扔着三个手机。
我的天,一个人用这么多手机干么?
李姐加了我的微信,发给我一个二维码,让我下载了一个名叫“皇妃”的直播软件。
我打开软件,用自己的手机号获取验证码登录后,出现了一个直播平台界面。每个主播的头像不一样,但大多数人都穿得很是清凉,有的还标注着“收费”两个字。
我打开一些主播房间来看:有的女主播穿着普通,举动规矩,跟平常看的直播平台没什么区别;然而在另外的一些房间里,一些女人明显衣着更加暴露。
李姐解释说:“前者不赚钱,后者赚钱。可即便是后者,也不能靠一个平台,得多个平台同时上。我刚上皇妃这个平台,等了半天,也没人给我发一个礼物,多亏其他平台支撑。我是后来才在皇妃上养起人气。”
“你上多个平台,平台不管么?”我这才知道李姐所说的工作是指当主播。
“这跟那些正经平台不一样,签了独家协议,就不能在其他平台上播了。上皇妃这些平台,不用签协议,纯粹分成,有人刷礼物,平台就跟你分。平台才不会管你在几个平台播,只管让你进来,赚钱分成。”李姐详细解释道。
“李姐,那你现在在几个平台上播?”我好奇地问。
李姐笑了笑,说:“我同时在五个平台上直播。你要干这个,也不能老守着一个平台。现在的主播,都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东方不亮西方亮。”
而后,李姐又给我灌输起了她的“财务观”:“谁有不如自己有,你出来混,不管干什么,总得先顾好自己的吃喝穿住,别让别人看不起。你看我,虽然不是大款大爷,也存不了几个钱,但是,平常我想买什么买什么,上千块钱的化妆品,我也能买得起。我想去哪儿旅游,去哪儿旅游,过得挺轻松自在。”
她的话,倒让我佩服起她的潇洒和乐观来。
我是通过李姐口中一个叫“贾哥”的人,先加入“皇妃”直播平台的。我没有直接同贾哥接触,是李姐打电话联系和介绍的。
李姐说,像“皇妃”这类平台,老板和主播是不直接联系的,都是通过中间的经纪人,圈内叫“家族长”。
像贾哥这样的家族长,手下有十几个主播。有的家族长,会掌握几十个主播资源,他们跟平台谈,有一定的话语权。
现在在皇妃开播,主播可分五成,当天收入可当天提现,来钱特别快。
进入这行,在李姐的引导下,我也知道了这行当中的一些“规矩”和“规则”。
主播在直播中,是不能直接跟粉丝互加微信好友的,必须让粉丝刷一定价值以上的礼物,否则,平台会直接封了主播房间。对平台来说,他开发这个软件的目的就是赚钱,不能让主播“隔了锅台直接上炕”。
皇妃的虚拟货币叫“钻石”,在诱导粉丝充值和为主播刷礼物上,与正规直播平台大同小异。一次充值,金额越高,平均钻石成本越低。在皇妃上,58元买408钻,128元买1008钻,1088元买10088钻,……,2998元买30188钻,这样算下来,平均每个钻石的成本分别为1.42角、1.27角、1.08角……1角。
为主播刷的最小礼物是香蕉(10钻),假如一个粉丝一次性支付1088元购买10088钻石,这个香蕉换算成现金就是1.08元。
有的主播要求添加私人好友前,必须刷超级跑车(999钻)或豪华游艇(1314钻,有“一生一世”之意),那就相当于粉丝必须先行支付现金107.9元、142元。
有的颜值高、有自信的女主播,在要求粉丝添加好友前,刷的礼物价值更高。
皇妃平台上价值最高的礼物是城堡(29888钻),按一钻一角算,一个城堡送出去就是2988.8元,真正是只有土豪才送得起。
平台是为“钱”而生,主播也是为“钱”而播,所以,平台上的所有运行规则都是围绕着“钱”转。有钱可以畅通无阻,没钱连跟主播发言的资格都没有。
按粉丝消费金额,皇妃划分为不同的等级,等级不同,福利内容也不同。像粉丝想在主播房间发言,必须消费够160钻升为3级才行。
在皇妃平台上,吸引粉丝花钱的套路很多。
有的房间在表演时,按每场多少钻石收费;
有的女主播,在粉丝刷了指定礼物加了好友后,会要求粉丝再发一个一百元的现金红包作见面礼,不然立即删除;
还有的主播将福利说得天花乱坠,想方设法让粉丝为她刷礼物、付钱,其实很多事情做不到。
由于我刚踏入直播界,里面行行色色的套路也不是完全明白。不过李姐说,你干得时间长了,那些套路你自然就知道了。
在皇妃平台上,有些主播带着口罩直播,那些口罩就像一块块“遮羞布”,她们不想让更多人看到她的完整面孔。
我开播之初,也有些羞涩心理,戴了一个白色口罩。但是戴了两天,感觉不舒服,播着播着,会时常把口罩摘下来。
对于这个行业,我心中有些排斥,十分担心,假如有熟人进入这个平台,看到我说些尺度爆表的话,那多尴尬和丢人啊!
所以,开播后,我做的是绿播,在直播中规规矩矩,没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直播间的一些网友不买账,他们上这个平台,就是冲着擦边直播来的,不断地要求这要求那,我只好一直跟这些调逗我的粉丝们解释:“小哥哥,我是绿播,想看其他内容,请到隔壁房间。爱主播的,请刷个礼物,么么哒。”
我说话快,而且,一句话经常一口气说个三四遍,四五遍。
有的粉丝说我:“你能不能说得慢一点儿,看你快喘不上气来了。”
有人说:“你说一遍就够了,说那么多遍干什么?”
还有人直接给我起了个外号“复读机”,一发言就是“复读机”怎么怎么。
可我从小就养成了快言快语的习惯,也只能跟那些粉丝们重复解释:“没办法,我从小就说话快,没办法,我从小就说话快。”
我在皇妃平台上播了不过三四天,就遇到一件事。
平台上有一个网名叫“乖乖兔子”的女主播,跟一个男粉丝相约见面,约定价格2000元。男粉丝大老远地赶到“乖乖兔子”所在地,并进了直播房间。
大概“乖乖兔子”觉得2000元要得太少,又后悔了。男粉丝觉得“乖乖兔子”收了他订金却违约,分明是在骗他,跟“乖乖兔子”大吵大骂起来。男的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气之下当场报了警。而整个吵架和报警过程,都被观看直播的管理人员和粉丝看到了。
像李姐这样的主播,平台管理人员专门建了一个微信群,方便通知。就在“乖乖兔子”出事当天晚上,平台管理人员在群内开了个会。
“开会”情况也是李姐会后告诉我的。
一名管理人员在微信群里说:“我们是直播,不是违法犯罪,你们要看清自己定位。你说为了屈屈两三千块钱,就直接把男的领到你房间,还被警察抓了,你傻不傻?这值不值?以后所有的主播,一律不能把人领到直播间,否则一律封房。你们实在想要,就在外面约会,别拉到自己住的地方。而且,约会也要看好人,别把自己看得太轻贱了!”
李姐跟我说了这次会议情况后,又再三叮嘱我:“平台方说得对,不管绿播、黄播,都是直播,不是违法犯罪。如果到了那一步,迟早要出事。”
其实,我跟李姐私下交流时,她也跟我坦言,她曾跟几个模样看上去不错的粉丝私下约过会。
而在平台上,为了钱,一些女主播会主动提出,接受粉丝预约。有的主播在直播中会说:“本人全国空降,只要承担来往路费,路上小费随便给。”
这里的“空降”,就是指她到粉丝所在地约会。
皇妃平台上,开直播的人员来历十分复杂。有些人的来历,是李姐告诉我的,有的是我观摩那些女主播前辈们的套路时,听她们公开说的。
有一个网名“嘻嘻”的女主播,21岁了,跟老公跑到成都做生意,结果赔了好几万块钱。为了偿还外债,减轻生活压力,夫妻两人一块做直播。
有一个网名“想找一片天空”的女主播,23岁,身边有一个孩子还在吃奶。她说她做直播的原因就是老公跟别的女人跑了,又不给她生活费,她只好自己想办法。可当我看到她直播时,抱着孩子喂奶,没有想到躲避,我都替她感到难为情。
有一个网名“爱情海”的女主播,大概三十多岁,开着一个辅导班。白天直播她怎么辅导学生们做题,晚上她一个人在皇妃上直播。
还有一些长相靓丽,打扮性感,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跟我同龄的女孩,她们在直播中嘻嘻哈哈,看不出她们有多大生活压力。我估计她们不是为生活所迫,而是直接奔着挣快钱而来。
自然,平台上也有一些绿播,她们上这个平台的目的,估计是衬人气,赚几个零花钱。
我播了一周后,李姐说,要想在这种平台上赚到钱,仅做绿播,是吸引不了多少人气,赚不了多少钱的。现在皇妃平台上做这种类型的直播,一个月最多能挣十几万,少的不等,有的几万,有的几千。现在是个拼“颜值”拼“性感”的年代,长相好一点儿,套路多一点儿的,赚的钱肯定多一些。
我有些犹豫不决。我已经知道那些主播们的套路,什么联系粉丝进群,什么看本人视频,什么一对一遥控听指挥,什么可以介绍其她女主播跟粉丝认识……
而且,我心里还抱着一个想法,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找一个轻松体面、待遇又好的工作,不能急着让自己沾一身尘埃,以后说都说不清。
李姐只是劝导,并没有逼我。她说,像我这样的新人,都有一个适应和过渡过程,绿播干久了不赚钱,看到别人的钱哗哗往口袋里流,自然会抛弃那点儿面子。
2017年6月中旬,我爸给我打电话,让我别在外面流浪了,他已经给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本家一个叔叔跑外贸生意,身边缺人,我去了正好合适。
我是个嘴巴藏不住心事的人,被饭店老板开除后,我就打电话把丢了工作的事给家里说了,并告诉他们,我会尽快找一个合适工作,他们不用担心。可父母哪能不为儿女操心,在我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他们也在家乡为我四处联络,想为我找一个好点儿的工作,安稳下来。
收到这个消息,我乐得在屋子里跳了起来。
我主动请李姐到附近一个火锅店吃了一顿涮羊肉,并告诉她,家里给我找到好工作,我打算尽快回去。
李姐也为我高兴,举杯为我庆贺。
回到住处后,李姐坦诚道,其实干直播也不是一个长久事,就跟那些在洗浴、SPA店里工作的女孩一样,没人觉得这种事是正经事,都是想着偷偷摸摸干一段,然后把自己包装一番,回去找个好人嫁了,老老实实过日子,幸好我没开始就结束了。
我算了一下,从我在皇妃平台上开播第一天,到结束,共十三天,差两天半个月。
在我离开前,李姐身上还发生了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那天我到李姐屋里串门,李姐生气地说,她有个弟弟上高中,她好不容易攒了六万元块钱,打到家里银行卡上,结果她弟弟偷偷转走五万元,全买了礼物,打赏给直播平台上的女主播了,说起来真是气死人!
我听了颇觉搞笑,这对李姐来说,简直就是一大讽刺,无异于让她挨了现实一耳光。
回到河南家乡后不久,我手机丢了,便买了一个新手机,换了个手机号,并重新注册了一个微信号,自此我也和李姐断了联系。
2018年5月,我去广东出差,碰到一个认识李姐的朋友。两人聊起李姐,我才知道李姐在2018年2月时就因一场车祸死于非命,李姐可能是去赴一个网友的约,没想到突遭横祸命丧黄泉。
我听了心头不由有些伤感,虽然李姐做的那些事情并不光彩,还差一点儿把我拉下水,但她为人善良,愿意帮人,本质上并不坏。我也不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心里只能默默地祝福她在天堂走好,一路平安。
再后来,我又听别人说,皇妃平台被封了,尽管它运行中换了好几个名字,想逃避打击,但是依然没有逃脱法网的惩治。而且,皇妃平台的几个负责人,那个李姐称呼为贾哥的家族长,以及好几个涉黄的女主播都落了网。
而今,属于李姐和皇妃的岁月早已经成为尘烟往事,留给别人的也不过是唏嘘和叹息。
(本文所涉人名、平台名等皆为化名,如有雷同,皆为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