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主笔 董可馨
二舅视频的迅速火爆和马上遭受质疑,又形成一轮舆论奇观。
从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角度来看,二舅视频在传播上的成功,和二舅的真实人生,是两码事。而前一件事的成功,恰恰是通过后一件事的模糊换来的。
这种模糊还在继续,二舅本人始终无声缺席,被声称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所以,至今,我们无从得知二舅的所思所想,那个真实的二舅,也就必然存疑。而真实性的不牢靠,更显现出前一件事的成功是某种技巧的胜利,让感动的基础也松动了。
视频作者在微博回应
既然如此,到目前为止,二舅的故事只能作为一部影片来鉴赏,而这,并不重要。
所以我并不在意二舅视频在传播上的技巧和成功,倒是想起小时候总在学校附近碰见的一个流浪汉。
他的名字我已经忘了,或许也根本没有名字,他言语不清,总是傻笑,腿脚也是瘸的。他只有一辆板车,所有家当都在那辆板车上,实际上也没什么家当,无非是翻捡来的垃圾,破烂的衣服被褥,他有时候也会帮人拉拉东西,或许以此过活。
他每天就睡在街上,冬天也如此,我老家在北方,冬天零下二十度左右,在外露宿简直不敢想象。我现在还记得,有一晚路过他时,他正睡在一家商铺的屋檐下,破棉被紧紧裹在身上,冻得直打哆嗦。
《后天》剧照
像他这样的人,学校里的混混都不会去欺负,有口吃的想起来了还会给他。
他就一直这样活着,不知如此过了多少年,直到后来我离开了老家,常年在外地,等再回去也没再见过他。
想来奇怪,早些年街上也能碰到一些瞎眼的、瘸腿的、智力障碍的人,后来能见到的越来越少,许是都过上了好日子,有了住处。上一辈人,尤其是农村人里那样普遍的、极端的惨况大面积地减少了,更年轻一代人于此少见,以至于《隐入尘烟》上映后,有些人还以为电影把中国西北描写得过惨了,不符合他们心中那种应当人人富裕体面的真实情况,创作者其心可诛。
《隐入尘烟》剧照
很多人说,二舅不是一个人,是一代人,一类人,要我看,二舅形象是所有精神中国人,很苦很励志,毕竟,很苦几乎很难改变、很难言谈,最后只好很励志。哪怕那些天天喊着佛了、累了、躺平了的人,想来和被二舅治好了精神内耗的,也是同一批人。
要说二舅胜利了呢,更谈不上。在任何一个世俗意义上来衡量二舅的人生,都是惨败。他没有接受好的教育、没有稳定的职业、没有什么财产、没有结婚生子,甚至连这种想法都不敢奢有,人到六七十,还是孑然一生,只有一个好几次想要去死的老母亲相伴。这样的二舅,还能给年轻人们喝下鸡汤,注入强心剂,匮乏如此,无怪乎励志作品总是流行。
《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视频截图
只是如今来谈励志的人,总让人觉得不够真诚,就是来骗我感动的。
市场和社会表面上追捧年轻人,可它真的觉得年轻人有力量、有希望吗?“精神内耗”“一手好牌打烂了”,他们眼里的年轻人是这样的。
做年轻人的生意,反而要向二舅,向奥利给大叔,向许倬云、钟叔河这些老者找故事,即使不觉得别扭,也让人感到一种年轻人叙事的单调。
不过,作为故事的二舅的确展现了一种希望,生命会被挤压,但生命力永不枯竭。
而真实的生命力也不是能靠感动维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