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乌克兰局势显然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而中国人则在密切关注着美国是否会在台湾问题上破坏“一个中国”原则。然而,在另一条美中对抗的重要战线上,形势也一直在发展变化,这就是尚处于第三世界的拉美地区。事实上,美国深知俄乌局势与中拉关系紧密相关。
举个例子,俄罗斯军事介入乌克兰不到一周,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负责西半球事务的高级主管胡安·冈萨雷斯(Juan Gonzalez)在接受“美国之音”(美国国务院直接控制的广播机构)采访时表示:“对俄罗斯实施的严厉制裁,将对那些与俄罗斯有经济联系的政府产生影响,但这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因此,委内瑞拉、尼加拉瓜和古巴都将开始感受到压力。”
同样,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办的《外交事务》杂志近期发表了题为《欧亚噩梦》的文章,辩称美国别无选择,只能同时对付中俄两国。但冈萨雷斯还透露,拜登政府计划在美国南部邻国开辟一条战线,以对付三个给华盛顿带来极大困扰的拉美国家。但相比胡安·冈萨雷斯这位哥伦比亚裔高官告诉我们的防线范围,这条防线的实际范围可能要宽广得多。
3月25日,负责拉美和加勒比地区事务的美国南方司令部司令劳拉·理查森(Laura Richardson)上将,在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作证时表示,俄罗斯将对其所在地区构成“最直接的威胁”,但中国不断增长的外交、技术、信息和军事实力将对美国构成挑战。根据她的说法,没有美国的领导,中国在本地区的影响力有可能“很快变得类似于它现在在非洲的影响力,既自私又充满掠夺性”。她指的是,“一带一路”倡议自2013年提出以来,在非洲大陆稳步推进,而中国在该地区投资数百亿美元进行基础设施(能源、电信、港口、铁路、公路等)建设,以换取中国工业所需的自然资源——中国制造业产出全球占比28%,中国需要在全球范围内采购资源。
2月4日,中国政府与阿根廷政府签署共建“一带一路”谅解备忘录。
中国同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伙伴关系取得了长足进步
美国国会于2000年设立了美中经济安全审查委员会(USCC),该委员会阐明了美国针对中国、俄罗斯采取的行动与美国的拉美政策具有明确的联动关系。顺便说一下,美中经济安全审查委员会的职能是监视并调查美中关系对国家安全构成什么样的影响,并定期向国会提交报告和提出行动建议。在该机构去年11月发表的报告中,有一章专门介绍了过去20年中国与拉美大陆的经济和政治关系,这一章节的内容惹恼了白宫。
该报告充满了意识形态色彩和一定程度的歇斯底里,它强调中国在过去20年里支持拉美各国政府追求民族独立(美国试图称这些政府是“威权民粹主义”),该报告还特别提到乌戈•查韦斯和尼古拉斯•马杜罗执政时期的委内瑞拉、埃沃•莫拉莱斯执政时期的玻利维亚、拉斐尔•科雷亚执政时期的厄瓜多尔和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执政时期的阿根廷。所有这些政府都曾与中国交好,而不奇怪的是,美国曾经或想尽办法想要削弱或推翻过这些政府。
尽管报告敌视拉美和加勒比地区与中国之间的良好关系,但该报告仍然用客观的分析数据指出该地区与中国的贸易显著增加:从2002年的189亿美元增加到2020年的2956亿美元,此外,中国作为融资贷款来源国(2005年至2020年为1370亿美元)和直接投资来源国(2016年至2020年为580亿美元)的重要性与日俱增。报告还指出,正是由于这一点,中国在缓解2008年拉美和加勒比地区金融危机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促进了该大陆就业岗位的净增加(1995年至2016年期间创造了180万个就业岗位),并使极端贫困率从2002年的12%降至2018年的4%。面对疫情危机,中国不仅向拉美地区供应了大部分的新冠病毒防疫物资和疫苗,而且由于中国增加进口拉美商品,这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该地区的经济衰退——2020年拉美经济规模缩水7%。截至2020年6月,巴西、阿根廷和智利对中国的出口额从75亿美元增至111亿美元,同比增长48%。
美中经济安全审查委员会尤其担心,中拉和加勒比伙伴关系将有潜力扩展到比大宗商品进出口更具战略意义的领域。比如,在电信领域,华为在5G部署方面处于全球领先地位;在中南美航天合作领域,中国已经与阿根廷(10颗)、巴西(6颗)、委内瑞拉(3颗)、玻利维亚(1颗)和厄瓜多尔(1颗)联合研发并发射了21颗卫星。
该委员会担心,中国正加大力度控制或影响该地区——尤其是加勒比海地区——的港口设施,这将使北京最终能够将港口设施从商用挪作军用,尽管没有证据表明中国有这样的目标!事实上,该报告承认,中国与该地区的军事伙伴关系虽然略有加强,但尚无足轻重。相比之下,美国在世界各地拥有800多个军事基地,其中76个位于拉美和加勒比地区——比如巴拿马(12个)、波多黎各(12个)、哥伦比亚(9个)和秘鲁(8个)。美国永远不会同意其他国家拓展本国的全球军事行动能力。
最后,该委员会建议美国国会在该地区采取一系列行动,重点是增加拨款和投资,赠送疫苗和监测港口。
美国国会很快就作出了回应。今年2月7日,同为古巴裔出身的共和党参议员马可·卢比奥( Marco Rubio)和民主党参议员鲍勃·梅内德斯(Bob Menendez)联名提出《2022年西半球安全战略法案》。该法案呼吁遏制中俄在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邪恶影响力”。但该法案相当平庸,仍有待通过,且美国到2023年才会有预算支持该法案。尽管如此,它反映出从华盛顿散发出的新冷战寒光已辐射至全世界。
华盛顿为何要在拉美和加勒比地区挑起新冷战?
也许埃文·埃利斯(Evan Ellis)的分析有助于回答这个问题,他是美国陆军战争学院战略研究所的教授,也是在美中经济安全审查委员会报告里被引用次数最多的作者。今年1月,他为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撰写了一份报告,他站在美国外交决策者的角度,准确诊断了该地区的政治形势。从报告内容来看,他不持乐观态度。在《应对拉美和加勒比地区日益恶化的战略环境》这份报告中,他指出,新冠疫情加剧了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社会危机,再加上他所谓的地区特色“左翼威权民粹模式”重现和中国与该地区的战略性接触日益加强,这一危险组合可能会使该地区的形势发展背离美国政策愿景。
他说,除了委内瑞拉和古巴在最近挫败了政变企图,所谓的“左翼民粹主义”候选人(阿根廷、墨西哥、尼加拉瓜、玻利维亚、秘鲁、智利和洪都拉斯)在近几年取得了一系列选举胜利,这带来了区域联盟恢复的风险,因为这些联盟将寻求国家独立,而非屈从于美国。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CELAC)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它将除美国和加拿大之外的所有美洲国家组织在一起,转而替代了白宫控制的美洲国家组织(OAS)。去年7月,墨西哥总统洛佩斯·奥夫拉多尔(Lopez Obrador)严厉批评美洲国家组织,并呼吁废除该组织。去年12月,他主持了中国-拉共体论坛,明确指出要推动与中国的战略关系。
埃利斯博士怀疑美国能否像美中经济安全审查委员会建议的那样,调动资源与中国在该地区进行投资竞争。首先,美国国会内部对此存在很大分歧;第二,要说服私营部门承担这项任务并不容易。另一方面,他认为,中国国有企业——银行、建筑、矿业、能源等,会坚决贯彻中国制定的战略计划,因而有助于提高效率。
埃利斯建议立即以“混合战争”方式采取行动,而不是与拉美国家建立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他特别提议:
• 散布媒体谴责拉美和加勒比各国政府与中国交好不利世界的言论;
• 美国支持抗议和反政府运动,只要这些抗议和运动反对的是与中国交好的拉美或加勒比国家政府;
• 与该地区亲美而又反对所谓新“威权民粹主义”(实为寻求民族独立)政府的经济精英结盟。
• 对违逆美国外交政策的国家实施战略制裁。
凡是与美国外交政策保持一致的国家,应免于任何制裁,即便它们对人民贪腐,对环境造成破坏。
2022年即将进行的两次总统选举可能会进一步削弱华盛顿在拉美的地位
除了这些长期趋势之外,未来数月将进行的两次总统选举——将于5月举行的哥伦比亚总统选举和将于10月举行的巴西总统选举,可能会进一步削弱华盛顿在拉美的影响力。
在哥伦比亚,左翼候选人古斯塔沃·佩特罗(Gustavo Petro)在目前的大选民调中领先,可能会取代执政数十年的亲美右翼势力。长期以来,哥伦比亚政都是拉丁美洲最重要和最稳定的亲美政府之一。若这种情况真发生了,这将是拉美地区形势的重大转变。
在巴西,支持与中国交好的前总统卢拉在目前的大选民调中远远领先现任总统博尔索纳罗,他不仅获得了左翼的支持,而且还获得了中间派的强烈支持。埃利斯博士怀疑,卢拉早些时候被美国支持的巴西政府以虚假指控逮捕, “有可能激化其左翼民粹主义倾向”。
事实上,卢拉从来不是一个极端“激进”的左派。他在去年5月接受了“观察者网”的专访,他的讲话已显示出他意识到了拉美的宿命:“不可能每个拉美国家开始发展时都会发生政变。在这些政变里,总有来自美国的人参与,总有美国大使参与。这是不可能的。”
巴西前总统卢拉接受观察者网专访
与2000-2014年“粉红浪潮”时期相比,拉美现状如何?
从地缘政治角度看,从本世纪初拉美“进步浪潮”发生以来,一个重大变化是中国的地位发生了改变。中国已成为世界舞台上的一支重要力量,它与莫斯科一道,不想再忍受美国的颐指气使。拉中关系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共赢关系。拉美和加勒比国家一直在寻求民族独立,想在不屈从于任何外部势力的情况下维护本国利益和发展自己。但这并不被美国认可。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与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国家发展关系并不会使这些国家屈从于中国,而是互惠互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中拉关系完美无瑕。该地区对华贸易强劲增长,但拉美对华主要出口大宗商品,从长期来看,这在结构上对拉美和加勒比地区不利。该地区国家有必要与中国探讨建立新的经济和政治关系,使其不再只扮演商品供应商的角色,而是与这个东亚国家建立一种更加均衡完善的贸易格局。中国已经暗示,它愿意就此展开讨论,就像她近期与阿根廷的谈判一样。除了刚刚正式加入“一带一路”倡议(双方达成了237亿美元的新投资协议),这个南美国家在过去几年已经与中国建立了重要的合作伙伴关系,签署了一系列协议:建设一座新水电站和一座新核电站(约80亿美元),建设拉美地区最大的太阳能发电厂(4亿美元),以及更新阿根廷铁路系统(47亿美元)等。
结论
那么,拉美的这种情况是否顺应世界大势?现实是,这些趋势同时帮助了拉美、中国和俄罗斯。
要对此有进一步的认识,就有必要回顾拉美最伟大的一位人物切·格瓦拉(Che Guevara)在美国越战期间提出的口号——“创造两个、三个……乃至许多个越南”。虽然,这一宏伟的口号有时甚至被理解为冒险主义。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对国际形势的深刻分析。
美国仍然非常强大。它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最强大国家。如果美国能够集中力量对付一个国家,它的取胜几率很大。但美国面临的问题是,它正试图打败界上几乎所有的进步力量。因此,它不可能集中力量对付单个敌人。
这直接影响到中国和拉美。美国早已得出结论,到20世纪末,中国将是其最强大的战略敌人。在从克林顿政府向小布什政府过渡时期,美国就打算集中资源对付中国。但受世界其他地区的战争拖累,美国无暇他顾。美国卷入中东战争——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这使得它无法集中资源对付中国。同样,对拉美来说,中俄与古巴、巴西、委内瑞拉、玻利维亚、阿根廷和其他国家交好,这增强了它们追求民族独立的能力——同时也使中国收获了外交和经济支持。
现在,美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试图全力对付中国,但北约积极吸纳乌克兰引发了乌克兰战争,这意味着美国无法集中资源对付中国——拜登最近虚伪地宣称,美国并未试图破坏“一个中国”政策,也并未寻求“更迭中国政权”。事实上,这些都是美国明确无疑的目标,只是美国现阶段无力同时挑战中俄,达成这些目标而已。
与此同时,坚定反华的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宣称:“2022年巴西总统选举将会是‘南美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次’……贾伊尔·博尔索纳罗将面对世界上最危险的左翼分子卢拉……这次选举将是世界第二重要的选举(仅次于美国大选),也将是南美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次选举。”班农之所以关注巴西,是因为他深知,卢拉与中国的良好关系将有助于巴西寻求民族独立,同时有利于中国与这个全世界最重要的国家之一建立友好的政治和经济关系。
最后,美国及其盟友能否同时应对俄罗斯、中国和拉美大陆风起云涌的新进步浪潮?时间和阶级斗争形势会告诉我们答案。
正如文章开头所说,乌克兰局势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力——这是中国抵御美国侵略的“西部防线”。中国无疑特别关注台湾省——这是中国抵御美国侵略的“东部防线”。但中国还有一条抵御美国侵略的“南部防线”——拉美国家为争取民族独立而进行的斗争。
正是这些地区联动才形成了彼此呼应之势。理解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正是这一形势才迫使美国无法“分而治之”,也就是说,避免了美国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这些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