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县“长裕川”茶庄
200多年前，正是通过由晋商开辟的南起武夷山、北至恰克图的茶路，使中国茶叶出口量占到对俄贸易总量的七成以上
说“一带一路”，绕不开曾经对世界文明做出重要贡献的中国古代“丝绸之路”，也绕不开继丝绸之路之后在东亚大陆上兴起的另一条国际商路“万里茶路”，即蒙称的“草原之路”、俄称的“跨欧亚大通道”。200多年前，正是通过由晋商开辟的南起武夷山、北至恰克图（俄蒙边境的俄罗斯布里亚特自治共和国南部城市），绵延万里的茶叶之路，使中国茶叶出口量占到对俄贸易总量的七成以上。万里茶路的中心点，正是位于山西晋商故里祁县老城的长裕川老号，这里也是晋商开设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茶庄之一，如今已开辟为“晋商茶庄博物馆”。
万里茶路的中心点
从祁县新城，到祁县旧城即昭馀古城，如同完成了一次穿越。漫步古街，徜徉古道，领略的不只是古风古韵，更是曾经的文明，曾经的精致，曾经的优雅。穿过热闹的街市，在一条名为段家巷的小巷深处，有一座三面临街、院墙高耸，俨然一座城堡的高大建筑，门楣上“长裕川”三字厚朴而隽永，这正是建于清乾隆与嘉庆年间，为原晋商十大财东、祁县名门望族渠家的长裕川茶庄旧址，院内镌刻着“晋商万里茶路中心点”的石碑无言诉说着这处古老建筑的尊贵地位和悠久历史。
走进长裕川，一条青砖甬道宽敞安静，甬道尽头是一座二层挑檐阁楼，两侧是四个大院和两个偏院，共有砖瓦房一百多间，各院内明楼、统楼、出檐走廊彩绘金装、斗拱飞檐，精湛的砖、木、石雕工艺随处可见，堪称山西民居石雕之最。
民国初年，渠氏19代传人渠晋山主持修建了“长裕川”总号院，院内石雕图案和对联匾额韵染出的诗情画意，散发出主人高雅的文人气息，以及讲仁义、倡勤俭、好谦虚、为富民的儒家风范。西南院石雕门楼上，刻有两副对联，中间一副是清代书法家张思睿用篆书所写，上联“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出自王羲之《兰亭序》，下联“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出自《左传》。意思是在这超凡脱俗仙境般的所在，能够读到中国最古老的书籍，寓意渠家藏书丰厚。两侧的一副对联是清代大学士、著名书法家祁寯藻用楷书所写，上联“立德立言居之以敬”出自《左传》，下联“友直友谅尊其所闻”出自《论语》。意思是对树立德业、创立学说的人要尊敬要敬仰，对正直的、诚信的朋友要尊重要相信。
渠晋山在其最大商号的总号院中，不是张挂事业兴旺、财源茂盛之类寓意吉祥、发财的对联，而是从其收藏的上百件名人对联中，专门选了这两副勒刻于石，可见其志趣追求之所在，道德修养之高洁。步入院内，明楼高耸，由渠晋山手书的砖雕条幅庄重大方，凝重厚实，颇具功力：“凡人为一事以专而精，以分而散，荀子称耳不两听而聪，目不两视而明”，道出渠家称雄商界几世纪之根本。
万里茶路的宝典秘籍
由晋商茶庄博物馆大院门入内，照壁，石缸，木匾，灰瓦当……仿佛让时间驻足在这个精巧的四合院，步入飞檐翘角的统楼内，古拙典雅、古意荡漾的物品逶迤扑面，从未得见的茶瓶、茶罐、茶瓮、茶匣、茶柜……穿越时空呈供在眼前，百年晋商茶庄那些包装古旧、封条字迹漫漶的茶品，还有办茶、运茶、加工茶的实物古具，携带着晋商岁月的讯息，使参观者得以从一件件茶庄遗珍上，感受到百年晋商之履、万里茶道之谜亦由此肇始。
在展厅一角，一本蓝布皮、麻纸、线装本的手抄本古书引起我的注意，这正是大名鼎鼎的渠家茶庄“长裕川”的《行商遗要》，提供这件文物的王锡祥之父王载赓曾在祁县长裕川茶庄工作，书中所述正是“长裕川”南下办茶、北上销茶的原生态记录，从湘西安化茶区的陆路、水路，以及所经过的村庄、城镇，到行销口外的各个要塞，《行商遗要》如同画出一幅“茶叶之路”的地图。观之，眼前仿佛出现了晋商百年前办茶的生动场景：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江南，几个操着祁县口音的北方人，风尘仆仆，满脸劳顿，经过烦琐的看色、品味、论价，买下茶叶后就地加工成块茶以便运输。小心翼翼地行经洞庭湖和长江600多公里凶险的水路，再由中原地带改陆路继续北行，经洛阳、入太行山，越晋城、过长治，用时三四个月，终于到得祁县城。戏台上正演绎着“人马平安戏”，听见熟悉的乡音，办茶的人们长吁一口气，终于回家了。稍事休息，茶商们又开始谋划下次的办茶之旅。
万里茶路的闪光点
长裕川茶庄的隔壁，就是茶庄主人渠氏家族的大院，院墙很高，看起来像一座城堡。气派的大门上方嵌有“纳川”两个大字，寓意“海纳百川”，象征财富的流动与汇聚，这也是渠家世代所推崇的家训。渠氏祖上以小贩小卖为谋生手段，经过多年辛劳，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到第14世渠同海（1723—1789）时，加入北上贩茶的队伍；第15世渠映潢设长源川、长顺川两个大茶庄，从两湖采办茶叶，创建了行程万里的驼队，运茶到蒙古和俄国；16世渠长瀛开始在长江流域贩运食盐；17世“源”字辈时，渠家由茶叶转票号，进军金融业。渠家因中俄万里茶道的兴起、兴盛而达到其生意成功的顶点，仅在家乡的房产渠家大院就占了祁县半个县城，时称“渠半城”。渠家的商业成功史，也为“纳川”两字写下了注脚。
在17世纪中叶，俄国人只知道茶叶是“又苦又涩的树叶”，并不了解其提神、克食、有利于消化的功能，直到乾隆二十年（1755）以前，对俄贸易仍以丝绸为主，茶叶所占比例不大。而茶叶贸易的逐步兴起，得益于山西商人逐步发现商机、创造市场、引导消费的过程。蒙、俄地区多为肉食民族，三餐吃肉，自然会有消化问题，而茶叶之中，红茶暖胃，绿茶助消化。晋商发现并有意地引导了这一市场消费，直接将商号开设到恰克图，迅速打开了茶叶在蒙、俄地区的销路，并借由俄国商人之手，将茶叶运到整个欧洲。
晋商能够抓住茶叶贸易的机会，主要依靠其以需求为导向、在全国范围内获得资源的能力。在长达200多年的茶叶贸易中，“长裕川”人以国内外茶叶市场为导向；以“川”字牌砖茶为名牌产品；以湖南、湖北茶山为优质生产基地；以“茶庄－茶行－茶农”为组织载体；以“行商遗要”为标准化操作规程的一条龙经营模式，使长裕川兴盛百年而不倒，也是晋商万里茶路文化的一个闪光点。
茶路何其遥远，办茶何其艰辛，在这条万里茶路上，以长裕川人为代表的晋商们，不仅创造了巨额的利润，也谱写了晋商文化的传奇，给后人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遗产。
〖链接〗《行商遗要》由渠家长裕川茶庄王载赓于民国六年抄写，全书共77页，计20790字，内容归纳为“德行、茶路、茶山、踹茶、水脚、陆脚、厘金”七篇，详尽地记录了历史上长裕川茶庄办茶的全过程，是“晋商万里茶路”的历史写真。书中记录长裕川茶庄办茶路线图为：湖南安化收茶（就地加工）—益阳（洞庭湖水路）—岳阳（长江水路）—汉口（换小船）— 襄阳樊城—河南南阳赊旗镇（陆路）—洛阳—晋城（骆驼运输）—长治（太行山）— 祁县鲁村（重新分发并转大车）—大同—张家口—恰克图。（晋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