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9日,咸宁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刘汉、刘维、张东华、田先伟、唐先兵执行了死刑。
至此,“327国债事件”的四个大赢家:刘汉、魏东、袁宝璟、周正毅,全部以悲剧谢幕。刘汉兄弟被执行死刑、袁宝璟四兄弟三死刑一死缓、魏东跳楼身亡、周正毅下狱16年。
“327国债事件”虽已过去了很多年,但它的传说却一直被人提起,同时也有很多的疑惑,而这个疑惑却是大赢家们留下的。
1何谓327
327是财政部在1992年发行的一个3年期国债,由于九十年代初老百姓普遍不愿购买,国债发行非常困难,国家为让国债更由价格弹性和流通性,上海证券交易所在1992年12月推出了相关交易合约。
2各方人物登场
万国证券管金生出场,辽宁国发高岭、高原兄弟出场
1993年因为财政部决定对一些国债进行保值贴补(国家给买了国债的人额外的收益:相当于你在国家那里存钱拿到固定利息的基础国家再额外给你一部分利息),国债收益率因为不确定性而出现很大的炒作空间,使得远超股市的巨额资金流入了国债交易市场。
虽然1991年到1994年因为超高的通胀率(物价上涨)使得保值贴补率(额外给出的利息)在7%~8%之间,但是到了1994年底,通胀率已经被下调了2.5%左右。
当时327国债的票面利率(正常给出的利息)为9.5%,没有保值贴补的话到期本息之和为128.5元(面值100元)。中国第一大券商万国证券的总经理、有着“证券教父”之称的管金生分析:财政部是最不想提高保值贴补率的,毕竟这样他们要从国库里拿出许多钱来,所以327的保值贴补率即使不降,也应该维持在8%以内的水平,绝对不会上升,这样算下来,327国债到期本息之和应该为132元。
因此当市场上买卖价格在147-148元的时候,万国证券便联合了辽宁国发集团的高氏两兄弟,开始大量的做空(类似先从别处借过来卖掉,但是以后你得买回来再给人家还上,也就是认为这个会跌)。
财政部独资子公司魏东出场
但是他们忘记了,在他们对面的中经开和他的追随者江浙一带的大户正在高调的做多(类似于先买到手里,等后面大涨以后再卖掉)。
中经开的全称是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是国家财政部的独资子公司,当时的董事长刚从财政部副部长的位子退下,总经理是财政部综合司的司长。当时只有28岁的魏东(后来创立了“涌金系”),被媒体认为是做多的主要操盘者。
3空方败局几无悬念
从1994年2月开始,中经开以及他的追随者们(江浙一带的大户)一起做多(买涨),曾经出现过一日买入100万的天量(相当于每一单2万*100万=200亿元的规模)。
虽然管金生和高氏兄弟肯定知道中经开的背景,但是他们相信从国家和市场的角度来说,保值贴补率都不可能再增加了。然而,财政部在2月23日却发布了将327国债保值贴补率提高到12.98%、按照148.5元的到期兑付的公告,让空头们如坠冰窟。
在当时通胀率已经回落到不超过3%的情况下,保值贴补率却从往年通胀率更高时候的8%提高了整整5个点到13%。这符合市场规律吗?这符合经济原理吗?符合国家利益吗?
这完全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大战。
当消息公布后,2月23日一开盘(开始交易),双方就开始了最后的生死博杀,在中经开的领导下,上午多方用300万的多单将前日的148·21元收盘价推高到150元。(PS:150比148.5还多的情况就属于资金层面的搏杀了,我把市场上所有货都买了,你借别人货总是要还的,到时候你只能按照我定的价格买回去)
下午开盘后,空头主力之一的高氏兄弟终于扛不住了,突然调转枪口,开始做多,空方立即溃不成军,1分钟内竟上涨2元接近了152元,这意味着多头当天盈利达到95%以上(因为是杠杆交易,所以盈亏是实际的几十倍,涨一块就可以赚几十块)!
4巨量砸单起死回生
利用规则与资金优势强力控盘
面临着60亿的巨亏,万国证券被逼进了死胡同。在收市前8分钟,拼死一搏,利用规则和系统的漏洞,超额卖出国债期货炸盘(类似于两方在拔河,本来中经开一方人多点,但是万国证券突然拉来了一堆人)。
在决出胜负的最后八分钟,突然出现的50万空单(卖出)让中经开为首的多头(买涨)们措手不及,327国债的期货价格被拉低到150元,随后又连续出现了多个数十万的卖单把价格压回到了148元。这时的多头们只知道价格在持续的跌,还没反应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在收市前的最后一刻又出现了一笔730万的天量卖单,把价格定死在147.5元。这就相当于以中经开为首的多头们不仅仅当天赚的要全部亏回去,自己还要多亏一半以上。
有人回忆,自己刷的一下全身麻木、手足冰凉、站立不稳,还有人当场晕倒,即便是现在,也不愿意再经历这样一次的大喜大悲,那种情况不知道多少人要倾家荡产。
万国证券交易统计、总结
据统计,万国证券最后八分钟共抛出1056万卖单。按照上交所的规定,国债期货交易1口为2万元面值的国债。1056万的空单就意味着2100亿的总市值,意味着1994年中国GDP的1/30!当时327国债总共才240亿,这样的天量可谓空前绝后。
即使数年之后,经历过这次事件的人至今依然后怕,没法接受那曾经的一幕,就连上交所都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是好。
总结这次多空博弈,万国证券的取胜之道在于三点:一是其雄厚的资金实力,二是其保密工作到位,三是其对证券规则的熟悉。有了这三点,才保证了它能够在收盘前突然发难,令对手措手不及。
1993年出台的国债期货交易办法明确规定了允许卖方(也就是万国证券)在保证金制度下进行卖空,而没有规定卖空的限额,只要卖家在到期日之前把所有空单赎回,就不属于违规,更谈不上违法。
5史上最黑暗一幕
上海交易所“受命宣布”
本来,这可以算是中国证券史上的一次以散胜庄的大事,如果按照收盘价交割,以内幕消息作为投资理念的中经开等多头必将惨败,以市场技术分析为投资理念的万国证券等空头反败为胜,双方各自出现约40亿元的巨额盈亏。
但是,当天晚上,却爆出了中国金融市场有史以来最为黑暗的一幕——2月23日夜,上海交易所“受命宣布”(大家请注意受命这两个字,是谁从北京发命?):当日收盘前8分钟内的所有抛单无效!当天收盘价定为151.30元。
我猜测你们肯定资金不足
上交所判定万国证券违规操作,取消卖单的直接理由是“保证金不足”。该决定时间为23日夜间约21点,从收盘到取消卖单的时间仅4个小时多点,而在这四个小时里,上交所却明确表态“万国证券保证金肯定不足”,而“肯定”两个字又证明了上交所根本没有去核查万国证券的保证金到底有多少!
万国证券2112万卖单的保证金计算下来是52.8亿人民币,这样的金融机构,自身资产已经达到了12亿元,再加上信托投资,能够控制的资金在数十亿元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中经开一方拿不出钱来已被平仓,次日的万国想怎么补就怎么补。然而,次日的开盘时间还没到,这一笔合法交易就被擅自否认了。
327事件,管理层没有自我谴责制度和设施的落后,反倒张开血盆大口说道,管金生,你在钻空子违规操作!
上交所的这一决定,使被327国债期货翻转的盘子,再次倒转过来:万国证券亏损16亿人民币濒临破产,而宁财神也因此亏损7000多万。
如果按管金生砍出的收盘价到期交割,则是万国证券赚42亿元,而按151.30元平仓,万国亏16亿元。许多人这一天内在千万身家的暴发户与债台高筑的穷光蛋之间转了个来回。
这一天,被外媒称为中国证券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只不过,失败一方是利用了系统漏洞,在规则许可的范围内运用技巧性操作,可以算是不违背法律法规的一次漂亮的投机案例。而获胜一方依靠的内幕消息且还没有胜利,最终操纵权力改判了结果。
5月17日,中国证监会鉴于中国当时不具备开展国债期货交易的基本条件,暂停了国债期货交易试点。至此,中国第一个金融期货品种宣告夭折,整整18年后的2013年方才恢复。
6秋后算账
5月19日,“证券教父”管金生被捕入狱,于1997年以挪用公款269万元的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而公诉方的所谓“违规操作”却被法院驳回,2003年,坐了7年监狱的管金生保外就医。辽国发高岭兄弟则人间蒸发,到今天仍下落不明。由于对制度设计漏洞负责,上交所总经理尉文渊黯然去职,下海商海闯荡。
7“胜利者”们的狂欢
众所周知,后来万国证券被申银证券接管,其所欠的几十亿元债务也由申银及万国证券的十几个大股东(都是国有企业)分摊偿还。于是,国有资产在327国债事件里,总共流失了32亿元(万国16亿+财政部16亿),却造就了一大批亿万富翁。
以中经开为统帅的多方,瓜分了巨大的胜利蛋糕,一夜之间暴富。在这场惊心动魄的金融大战中,中经开一战成名,成为市场中最彪悍的庄家。同时也至少让这四个人完成了原始积累,或者发了大财:当时28岁的魏东,29岁的袁宝璟,34岁的周正毅以及30岁的刘汉。这些人和机构随后也成为了市场中的新霸主,某只股票或期货交易品种,只要传说有他们参与,马上身价倍增,狂涨不已。
8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时间是把杀猪刀,它不仅仅雕刻庄家的容颜,还直接消灭他们的肉体。
中经开的灭亡与疑惑
不可一世的中经开,在此后证券市场中多次违规。在327国债事件几个月后,就将其配售的四川长虹禁售股上市流通,其中复杂而又触目惊心的内幕,令中国股市再次蒙羞。随后,中经开又卷入了东方电子和银广夏两个大案之中。
十年赌四命,中经开终于将自己送上了绞刑架,公司灰飞烟灭,只留下一些旧物化身为了古董,其掌门人总经理姜继增也被送上法庭。然而最莫名其妙的是,利用内幕消息在中国股市一路血赚的中经开,最后清盘结算竟然大幅亏损?
在2002年6月被人民银行依法吊销营业许可证的时候,中经开亏损欠债数十亿元!清算组对“中经开”的债务如此评价:“知道会很大,但是还是超出想象。”中经开纵横股市10年,没有任何败绩,可是赚到的钱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会在清算时还留下巨额债务呢?既然没有进入中经开的账面,那么必然是到了某些人的个人腰包。是哪些人?
九芝堂、千金药业、国金证券的掌权人魏东跳楼身亡
在327事件中,有消息称主操盘人魏东个人赚了约2个亿,随后他的公司控股了九芝堂、千金药业和国金证券等,成为资本市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在2008年,他在被调查问话几天后,突然在一个晚上,从北京的一栋高楼17层一跃而下,粉身碎骨,年仅41岁,留下了巨大的谜团。
曾经上海首富周正毅的结局
曾经号称上海首富的周正毅也从327国债期货中挣过大钱,后来逐渐成为上海政商圈子里的名人,曾卷入与香港多个女明星的绯闻,常常登上香港媒体娱乐版头条。最终在2007年的时候,因案涉到某个“老虎”,在上海被以“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挪用资金及单位个人行贿”等五项罪名判刑16年。
袁宝璟的结局最惨烈
327事件之后,他因在四川炒期货与刘汉结怨,指使下属刺杀刘汉未遂。这个下属出身警察,后来多次要挟袁宝璟,袁的兄弟们就杀了这个人,后来案情的发展令人惊讶,2006年法院判处袁宝璟四兄弟三人死刑一人死缓。
一条人命,让三个人偿还,而袁宝璟是否对刺杀事件完全知情,还存在某种争议。也有媒体在报道刘汉案的时候透露,袁家之所以如此惨烈,是因为刘汉付出一笔高达22亿元的利益输送暗中运作的结果。
身家400亿的地下组织部长刘汉
刘汉在被捕的时候已经有400亿身家,多条人命在身。据媒体报道,在四川,只要他看上的项目,是没有人敢于竞争的,刘汉在四川号称是地下组织部长,可以左右不少公务员的升迁。当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刘汉已经“大到了不能倒”的地步的时候,他突然倒下了。
9太阳底下
“327国债赢家”这个群体,从出来混的那天起,就有强烈的走捷径、破规则的意识,他们当年之所以能搞垮中国第一大券商,瓜分掉万国证券的数十亿资产,某种程度上靠的就是内幕消息。
完成原始积累后,更加确信自己的“生意经”和“人生观”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是一个丛林社会,只有当肉食动物,靠狡诈和凶残,才能生存在食物链的顶端。事实上,他们每个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顺风顺水,所向披靡,引无数官员竞折腰。
然而,“327国债”赢家们的结局早就注定,像中国历史上那些牛烘烘不可一世的主儿一样都是在重演中国传统社会的政商大戏。
看看那胡雪岩,当年攀上了有总督、军机大臣头衔的左宗棠,多么不可一世,最终还是倒在李鸿章、盛宣怀的暗算之下。而李鸿章一死,盛宣怀的权力、财产就成为袁世凯系眼中的唐僧肉,被切割、瓜分。而袁世凯身后,他的家族财富又维持了多久呢?
通过特权实现的利益,最终肯定会被更大权力或者法律剥夺。权在,钱来,钱聚;权去,钱就成为灾祸,必然散去。这仿佛是个魔咒,在中国存在了数千年。
昔日的证券教父,在囹圄里面呆了7年,“魏东”们则在台面上堂而皇之的过着忽悠全国股民的日子。7年过去了,中经发作恶多端被干掉了,而管金生却被批准保外就医了。
10国家调查结果
327事件中央组成了以财政部、人民银行、证监会、安全部、国家保密局等六大部委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事件进行了调查,阵容不可谓不强大,规格不可谓不高,但除了已经输掉了的悲情教父管金生,并无他人被查处,定性为“工作失误”。
11守望未来
目前的中国正处于一场新的变革中,其中“把权力装入制度的笼子”是一个非常值得期待的目标。只有这样,走正道的人才能发财,盖茨、乔布斯这样人在中国才不会沦为穷光蛋、二货,刘汉们才不可能张狂,这个国家才有希望。但愿“327国债”的悲喜剧,在中国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