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司之所以是大公司，到底是因为本身足够好，还是说只是赶上了时代的机遇？
到底是时代造就了马云，还是马云造就了时代？
上周末，阿里巴巴一位女员工在阿里内网用7000字的篇幅控诉了自己在工作中遭遇上级和外部商户的侵犯，并控诉公司HR和更高管理层在知晓事件后的表现漠然，回馈不及时。
此事一出，很快引发舆论发酵，有人将全文内容上传到了微博、职场社区脉脉等公开渠道，引发进一步的公共讨论。
周一凌晨，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逍遥子（张勇）在内网宣布了阶段性处理决定，开除涉事的员工曲一（王成文）。其所属的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李永和和HRG徐昆引咎辞职，阿里巴巴首席人力资源官童文红被记过。
张勇在内网说，还有人在接受调查，会第一时间公布情况和处理决定。
这是继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离开阿里后，阿里巴巴所遭遇的最大危机。
危机不仅仅来自外部的舆论，还来自于25万阿里人对于阿里文化和价值观的担忧。大公司之所以是大公司，到底是因为本身足够好，还是说只是赶上了时代的机遇？
01
阿里的文化、价值观正在员工心目中崩塌
当外界的舆论和内部员工的担忧放在一起的时候，最先表现出来的就是资本市场。
阿里港股股价9日开盘即跌超3%，最终收盘跌2.48%，千亿港元市值为此而消失。受到阿里的拖累，整个香港恒生科技指数表现疲软，全天收跌0.48%。
阿里领导性侵女下属，这件事以开除曲一、HRG徐昆和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李永和辞职，暂告一段落。但在阿里内部引起的广泛讨论和自我反思，却还在继续。
马云曾说阿里的价值观是客户第一，员工第二，股东第三。在这件事发生后，面对阿里的负面舆论，对阿里文化充满认同的老阿里人，对公司形象格外重视的公关，他们不再沉默、不再袒护、而是公开表达了自己的失望和愤怒。
“这是我们的耻辱。”阿里员工在内网发帖说。
一位阿里HR说自己看后大哭，“做个善良的人吧，起码先做个人。”另一位被阿里投资企业的创始人说，自己渐渐只剩下失望、彻底的失望，反而没了愤怒。
一位CEO说，“让人绝望的根本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而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公司居然没有一个领导站出来帮助她。”
对25万阿里人来说，这件事背后令人反思的症结在于：公司的价值观和企业文化，在业务面前，到底能够起着多大的支撑作用？
对阿里的高管们来说，这可能不是一个问题。
就在去年，阿里内部弄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价值观大辩论，探讨阿里的价值观红线到底是什么。
在这场最高三万阿里人观看的直播里，有这样一条弹幕飘荡在阿里的直播荧幕前：低P碰红线，低P没了；高P碰红线，红线没了；高P碰考试，考试也没了。
这场直播源自于阿里员工的一次实名举报。一位阿里钉钉P9级别的女性中层干部被举报在其钉钉内部的传承官考试中，找下属代考。而阿里钉钉的CEO陈航在内网上将这件事判定为员工手册中的二类违规行为，惩罚是扣除这位P9一年的股票和年终奖。
这件事，激起了阿里内部员工的抗议。
争论的核心观点是，代考，在阿里的员工守则中是一个局部价值观问题，还是一个彻底的价值观问题？
在事件的争议中，阿里的一众合伙人出面了，开了一场直播的圆桌会议，公开讨论问题。
这场圆桌会议的结果是，维持原判，不开除代考者，只扣奖金。
阿里合伙人彭蕾在回答员工提问时这样说道：“我们是一个有很崇高愿景的商业组织，我们的价值观是为我们的商业组织能够存活走好102年服务的。”
阿里CEO张勇补充道：“谁都知道更简单的决定是什么，但我们毕竟还是个商业组织。”
阿里高管们的潜台词是：尽管价值观很重要，但价值观的前提是为商业而服务的。
按照这个逻辑，或许我们可以解释今天发生在阿里的性侵事件。为什么涉事员工王成文没有第一时间停职处理，为什么阿里的HRG和更高领导漠不关心。
因为阿里的价值观，是为商业而服务的。
马云在一次公开场合中说：“阿里的任何一次重大决定，都是基于阿里的价值观，而不是基于金钱。”
如今看来，这句话很大程度上与今天的阿里并不相称。
马云看不见，25万阿里人价值观正在崩塌。
02
阿里基因：江湖文化
令很多人都感到惊讶的是，男领导猥亵女同事，男方竟然没有被立刻停职，女方申诉多次无果，类似这样的事情会发生阿里这样“伟大的公司”。
阿里的价值观和企业文化，很大程度上为国内公司开了一个先河。马云说：客户第一，员工第二，股东第三。还亲切地在公司纪念日为大家主持集体婚礼。
或许，即使是像阿里这样的大公司，也无法避免组织架构的庞大所带来的弊病，上下沟通繁琐，底层员工的诉求无法上达阿里CEO张勇这样的位置。
即使在阿里内部，理论上每个员工都可以和阿里张勇私聊。
从受害者的长文来看，她并没有这样做。当然了，也许她知道这样做的结果还是没有用。
表面看，这次事件反应的是阿里高管们的同理心缺乏；实际上，这家庞大的组织体系已经出现过太多的漏洞。
在受害者向主管甘启梁（阿甘）、周天牧（九戎）以及HRG徐昆举报王成文的时候，阿里承诺三天后给出处理结果。但到了8月5日，受害者得到了这样的回复：考虑到她的名声，不对王成文做出开除决定。
这是阿里管理层们的第一个重大误判：他们决定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却没有第一时间对王成文做出停职处理。
更让阿里员工心寒的是，当受害者把事件经过发到内网后，这些阿里的高管们回复令人感到心凉，不说人话、冷漠、缺乏同理心、逃避问题。
阿里合伙人、CPO童文红在受害者发帖后这样回复：“对此事以及处理过程中是否存在问题做Review。”
8月8日凌晨一点半阿里合伙人蒋芳回复：“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当全网的舆论都在沸腾的时候，阿里CEO张勇8月8日凌晨两点半才发帖表示得知这件事情。从张勇的发帖来看，他似乎对8月6号受害者在公司食堂的呐喊并不知情。
这或许说明，阿里的管理和组织存在问题。
阿里高管的不作为和冷漠，让阿里人自发行动起来。阿里员工7号晚上在钉钉自发成立维权组织“勇敢牛牛帮助群”，目前这个群的人数已经超过6000人，这是阿里历史上的第一次。
现在回过头反思这件事，阿里基因背后的江湖文化，很大程度上决定此事并非偶然事件。
回顾过去，这不是阿里第一次曝出此类丑闻事件。去年4月淘宝天猫总裁蒋凡与张大奕的私生活事件；阿里P8以1.6万月薪招聘私人助理；阿里一位P7员工在内网被爆同时交往7个女友；一位阿里中层与女上司在停车场私会被保安抓包，如今去了另一家互联网小巨头。
但这次事件的性质不同；过去我们认为阿里有渣男，这次我们认为，阿里有恶人。
从阿里的取花名，再到江湖文化，阿里的“黄暴”，也一直被人所诟病，这是刻在阿里基因层面的东西。
阿里过激的破冰文化依然在部分部门存在，这往往取决于部门一把手的个人风格。一位2020年初加入阿里的员工表示，他和同事在破冰环节被要求舌吻，最后改成唇吻，还被要求被爆各种私生活细节。如果不说，一个问题八瓶啤酒。
去年从阿里影业离职的一位员工还称，团队年会会玩一些尺度比较大的游戏。男员工比赛做俯卧撑，女员工则躺在下面。
如此变态且畸形的破冰文化，就这样在国内数一数二的互联网公司存在着。
为了在这种江湖文化的公司“活下来”，一些女性想要在公司上升，可能需要比男的更会开黄腔，更会适应环境才行。
阿里的江湖文化基因，马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2019年5月的阿里日集体婚礼上，马云在证婚时对102对公司新人说：“工作上我们强调996的精神，生活上我们要669，就是六天六次，关键要久；婚姻要幸福，关键多用钉钉，少用威信。”
如此大的尺度，和马云向往的金庸江湖分不开。
2016年的月饼事件为阿里价值观树立了极高的标准。几名程序员利用技术手段多抢了公司几盒月饼，竟会被开除。
而到了阿里P9代考事件，就仅仅变成了扣除一年奖金和股票的惩罚。也难怪会有阿里员工说：低P碰红线，低P没了；高P碰红线，红线没了。
尽管阿里CPO童文红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说，“过去的月饼事件我们内部也在反思，认为给出的处分太过了，现在我们已经召回了4位员工，还有一位去了腾讯。”
但阿里射出的箭，还有收回来的可能性吗？
一直以来，国内互联网巨头们都试图让人相信，它们有更好的工作文化。扁平化的管理模式、同学般的称呼、直呼其名的工作氛围，这些互联网公司员工们被公司的使命、愿景和价值观凝聚在一起，每天超长工作，换取高额回报。
互联网行业的参与者们相信自己企业的成功是因为建立了先进的管理机制、正确的企业价值观。但不断发生的负面事件，让人们不得不开始反思：大公司之所以是大公司，到底是因为本身足够好，还是说只是赶上了时代的机遇？
当人口红利优势不再，企业自身遇到瓶颈，需要走出门去面对竞争的时候，这些大公司到底还有哪些优势？
是企业文化和价值观吗？还是说，靠着员工的996？
或许这一点，阿里需要向谷歌学习。
2018年11月，谷歌上千名员工共同策划了一场世界范围活动。主要目的是希望谷歌公司能重视内部职场性骚扰问题。不久前，媒体曝出谷歌辞退了安卓创始人Andy Rubin，而他离职的原因是涉嫌性骚扰。
这家以“不作恶”为企业文化的互联网传奇公司，在过去两年里，因为涉嫌性侵指控，谷歌已经辞退了48名员工，其中包括13名资深高管。
谷歌的备忘录称：我们致力于提供一个安全且包容的工作环境。我们保证审查每一个关于性侵，或者性行为不当的指控，我们会采取行动。
谷歌还要求副总裁级别的管理者，全面公开和下属的关系。
这一点，阿里或许值得借鉴。
阿里一年净利润超过1700亿元，完全有能力去杜绝任何职场上不合理的行业潜规则，带头树立榜样，而不是把价值观和企业文化建立在一个商业组织上。
论盈利，阿里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论保护员工权益，阿里做得还不够。
阿里还有机会证明自己确实是更好的公司，而不只是赶上了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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