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下旬，发生在印度的第二波新冠疫情全球瞩目，印度每日新增确诊病例一度连续25天超过惊人的30万之多，累计死亡人数已超过27万。
新冠疫情如此严重，停摆在所难免。员工感染、工厂停工、商店歇业、物流停转……刚刚在印度发展起来的手机产业链变得脆弱不堪。从零部件厂商到手机厂商，再到经销商和零售商，都处于煎熬之中。
印度在全球智能手机市场中举足轻重。它是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智能手机生产地，拥有几乎全链条手机制造产业，全球前五大手机品牌三星、苹果、小米、OPPO、vivo均在印度设有生产线或代工厂。
从两年前开始，印度还超越美国成为第二大智能手机市场。市场研究机构Counterpoint数据显示，2021年一季度，印度智能手机出货量为3800万台，已相当于中国的四成出货量。
结合所有因素，印度是全球智能手机产销方面，中国唯一的竞争对手。
可以说，印度的一呼一吸，都撼动着全球智能手机市场格局。此前三个季度，由上一轮全球新冠疫情压抑的市场需求得以释放，印度智能手机出货量连续创下新高，全球手机销售市场也开始复苏。
但印度的新一轮新冠疫情打乱了复苏脚步。
5月，市场研究机构TrendForce发布报告，将2021年全球智能手机出货量的年增幅预期由原先的9.4%下调至8.5%，生产总量约13.6亿台。报告还称，如果印度新冠疫情在二季度内未能获得控制，不排除将再下调至8%以下。
一场可以预见的风暴正在来袭，所有人都身在其中。
最受冲击的不是苹果
今年3月，苹果首次宣布在印度组装最新款智能手机iPhone12，但因上百名员工感染，印度富士康工厂的iPhone12产量下降幅度超过50%。富士康工厂已禁止员工入厂。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有人认为，这将威胁到苹果新款手机的产能和销量。
印度中资手机企业协会秘书长杨述成告诉《财经》记者，去年，苹果三家供应链合作伙伴富士康、和硕和纬创计划未来5年在印度投资9亿美元，这意味着苹果和代工厂确实打算在印度重兵布局。但目前，苹果在印度的产能总量其实还非常小。
他说，印度关税较高、清关流程繁琐，苹果目前在印生产的手机主要面向印度市场供货。而苹果在印度算妥妥的高端手机，出货量并不算大。印度消费水平相对较低，至今仍是全球最大的功能机市场，中低端手机在印度更跑量。
Counterpoint数据显示，2020年四季度，苹果一度达到其在印度的最好成绩，单季度出货量为150万台，但这个成绩在印度市场的占比也不到4%。
对苹果而言，印度市场的出货量在全球中的占比也不高。去年四季度，苹果全球出货量为8190万台，印度只占其中的不到2%。
此外，苹果全球化的产业链布局也进一步降低了印度新冠疫情对其的冲击。一位头部手机供应链厂商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印度产能受限后，富士康相应的生产需求转移到国内或越南相对容易。
苹果正加大富士康在中国工厂的生产量。《财经》记者目前并没有拿到确切的富士康中国各工厂苹果手机生产量提升数据，但据《财经》记者了解，近期富士康郑州厂区的返费较前两个月明显有所上涨。5月上旬一份公告中，工人的在职及出勤时长达到一定要求后可获得7500元奖金，而3月和4月的返费多在3500元-5000元之间。
返费是富士康一贯调节用工的方式，通过在不同时间发放不同数额的入职奖金，调节用工需求。通常，工人缺口越大，开出的返费越高。
相较之下，遭受正面冲击、承受更大压力的，是将印度视作出货粮仓的其他手机厂商。
包括富士康相关人士和Strategy Analytics高级分析师Rajeev Nair，都向《财经》记者确认，主流智能手机厂商在印度的产能都已下滑约20%-25%。
首当其冲的是小米和三星。
根据Counterpoint数据，今年一季度小米、三星分别占据了印度26%和20%的市场份额，出货量分别约为988万和760万台，位列印度市场前两名。
从全球出货量来看，小米的印度市场出货量在其出货总量中占比达到20%，三星的占比也有约10%。如果印度新冠疫情持续，这两家企业的震荡将会最剧烈。
小米印度发言人对外称，小米已做好准备，在供应链、生产制造和消费者预期方面应对不利局面。目前小米为所有新员工进行了新冠检测，提供必要的防护措施。在物流方面，小米的仓储符合政府防疫要求，目前印度大多数州都允许货物运输。在销售方面，一些城市的封锁对销售有一定的影响。
这些举措更多是为了抗击新冠疫情，保证安全，目前印度新冠疫情仍未出现拐点，疫后保证生产和销量目前远没有被提上日程。
vivo和OPPO虽然在印度也有一定的市场份额，但更依赖中国大本营，因此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Counterpoint今年一季度数据显示，vivo和OPPO的中国市场出货量在全球占比分别为61%和55%，而小米仅为24%。
但Rajeev Nair也对《财经》记者表示，新冠疫情导致大量线下门店暂停营业，vivo和OPPO这类更依赖于线下分销渠道的手机厂商势必在销售上面临更大冲击。
和小米一样，vivo和OPPO目前在印度市场上看起来暂时没有好的应对策略。vivo相关负责人在接受《财经》记者问询时提到，目前正按照当地防疫要求生产经营，在上个月为防控新冠疫情捐赠2000万卢比后，近日又将捐赠额度提高到1亿卢比。OPPO则称暂无更多信息分享。
另一家处在印度新冠疫情风暴中的手机企业是传音（688036.SZ），这家专注超低端手机的深圳企业在国内知名度不高，但市场份额多年蝉联非洲第一。按照既定战略，比非洲大陆更加富有、需要低端手机的人群也多的东南亚，本应成为传音大举扩张攻城略地的新目标。
传音2020年年报显示，这家公司在亚洲等其他地区实现收入约145亿元，在总营收中占比接近四成，增速高达160%，远高于非洲地区18%的增速。
在业绩说明会上，传音控股副总经理杨宏表示，截至去年，传音在印度市占率排名第六，在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排名第一。
传音依赖印度市场，且规模较小、抵御风险的能力较弱，当下新冠疫情造成的供货短缺、生产迟缓、销售不畅等问题都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传音的业绩表现。
这个风险其实已经传导到了资本市场，4月新冠疫情暴发后，传音控股股价下跌16.72%，目前总体仍处于下降趋势。
据《财经》记者了解，虽然新冠疫情对主要手机品牌的影响很大，但工厂基本还在组织生产、发货，只是产能有所下降。天凤国际分析师郭明錤在近日发表的研究报告中指出，三星、OPPO、vivo和小米均已下调二季度印度市场订单约10%-20%。
影响仍在持续。在Trendforce此前发布报告中，二季度到三季度，印度约1200万台手机的生产量将受到影响，全年生产总量可能下滑7.5%。如此颓势要到新冠疫情数据回落后才可能好转。
Rajeev Nair乐观预计，手机的生产与销售还要等到6月的第二周才能恢复正常。
中小供应链举步维艰
诺伊达位于印度北部，靠近首都新德里，是中国手机产业链高度集中的区域之一。这里聚集了OPPO的印度总部、vivo、小米、传音等主流手机品牌的工厂。
在这些手机大厂四周，供应链企业逐渐聚集，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彼此协同，共同呼吸。除了合力泰、长盈精密、欣旺达等上市公司，还有数十上百家生产手机配套产品的中小企业。
大企业只是短期内暂停开工、少发工资，但中小企业的生存状况已举步维艰。
杨述成联系了多家为手机生产配套电池、充电器、数据线的厂商，了解到这些企业在第一波和第二波新冠疫情的空档，他们至少向印度市场准备了价值4000万-5000万的货品。但由于手机代工厂产能缩窄、减少提货，这些企业的产品大量积压在仓库内，无法回笼资金。
杨述成估算，这批多米诺骨牌效应下的中国企业数量约有上百家，由于规模较小、抗风险能力弱，只要它们在印度的业务停滞超过两个月，很可能将面临大面积手机配件企业倒闭。
印度过去没有本土成熟、完整的手机产业链，但由于印度用工成本低、进口关税高、手机市场广阔，加上头部企业对印的大额投资，近年来中国工厂向印度的外迁已逐步成型。除少数几款零部件，绝大部分手机产业中的产品都能在印度自产自销。
但新冠疫情堵塞通道后，中小型供应链企业的生存岌岌可危。不只是手机上游，下游经销商、零售商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一方面大量线下门店暂停营业，生意停滞。Rajeev Nair深入跟踪了印度的手机分销渠道，他的观察是大型零售门店还能保证员工的工作、渡过难关，但许多组织松散的零售店要么已经倒闭，要么挣扎着改变商业模式。他告诉《财经》记者，许多印度实体门店开始采取在线订货、临近门店配送货物的模式。
更大的难题是缺货。Counterpoint数据显示，2021年一季度印度智能手机市场同比增长了23%，出货量达到3800万台。按理说，一季度强劲的出货量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二季度的供应不足。
但新冠疫情助长了在家娱乐、办公的需求，购置新机的迫切性也被放大。据杨述成了解，目前印度线上、线下渠道各手机品牌普遍供不应求，缺货现象严重。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手机上下游中小企业看似不起眼，却是支撑印度手机生态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印度的手机制造工厂与终端销售继续停摆，印度手机产业链将更加脆弱，更加危险。
如今生产端产能削减、消费端需求压抑，即便印度新冠疫情在二季度得以控制，手机产业要完成重启，未来数月还需要经历一段“黎明前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