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伦伯格先生，当你说对不起的时候，应该转过来看着你要说道歉的人”，一位空难家属在听证会结束后，喊住了这位正准备离开的波音CEO。
米伦伯格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回复到，“对不起”。一年以来，这三个字，他已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
2019年10月29日，是印尼狮航空难一周年的日子。波音CEO丹尼斯·米伦伯格出席了美国众议院召开的为期两天的听证会。会上，米伦伯格第一次正式承认波音公司在空难事件中的责任并郑重道歉。
“我们知道我们犯了一些错误，也弄错了一些事实。我们需要负责，目前也正在修正这些问题”。
10月23日，波音发布2019年三季报。财报显示，波音公司第三季度营收近200亿美元，同比下滑21%；前三季度净利润为3.74亿美元，同比下降95%。
听证会上，议员质疑米伦伯格3000万美元的高薪，也有人想让他辞职。55岁的米伦伯格，能否在质疑声中继续带领波音，成了疑问。
两起空难背后
2018年10月29日，从雅加达起飞的JT610航班，在13分钟后失联，随后坠毁，造成189人罹难。半年不到，2019年3月10日，埃塞俄比亚航空ET302号，从首都起飞6分钟后失踪，随后在附近发现残骸，机上157人全部罹难。
两次事故的飞机机型，是波音737 MAX 8。
波音起初的道歉并不像现在这么真诚。狮航空难发生后，波音在通告中称对JT610的损失“感到痛心”，但仍强调，“我们对于737 MAX 的安全性十分自信。安全一直是最重要的事和波音每位员工的核心价值观”。
但不到半年时间的两起事故还是引发了巨大的争议，346人的死亡直指波音737 MAX 8的安全性问题。第二起事故发生后，多国航空公司禁飞该机型。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346条生命是波音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不承认错误，会被质疑不负责任地“甩锅”。可一旦承认，对于飞机制造公司至关重要的“安全性”将面临巨大挑战，也很可能引发世界对于波音其他产品的质疑。
失去了多国支持的米伦伯格，打了个电话给特朗普，表达自己对于波音飞机安全性的自信，美国联邦航空局（FAA）也为波音背书。尽管如此，当737 MAX 8最大的客户欧盟宣布停飞该机型后，特朗普也发推特宣布美国禁飞。
全球停飞，波音不得不低头。此后的各种场合，米伦伯格对于遇难者及其家庭的悲痛逐步变成了歉意。
10月25日，印尼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公布了空难的最终调查报告，指出失事的波音737 MAX 8客机防止失速的机动性增强系统（MCAS）设计和认证没有充分考虑飞机失控的可能性。波音公司未能向飞行员提供任何有关该系统的信息。
MCAS系统一开始是为了避免飞机失速所研发，却在两起事故中因为错误的数据被触发，致使飞机义无反顾地向下俯冲。飞行手册和飞行员培训中此项内容的缺失，导致机组人员很难诊断出问题并及时采取纠正措施。
10月中旬，波音被曝出737 MAX 系列飞机存在安全漏洞，且涉嫌安全审核违规。原来早在2016年模拟试飞期间，就有飞行员指出737 MAX的机动特性增强系统(MCAS)系统存在问题，称其不受控制。
波音公司随即解除米伦伯格董事长职位，但保留其CEO职位。波音称，米伦伯格的职位变动是为了让他专注于737 MAX 8的复飞工作。
听证会现场，让米伦伯格最受诘难的问题是：既然公司早已知道MCAS系统存在问题，为何没有采取措施。他承认，在第二起事故发生前，已经知晓了这位飞行员在737 MAX 8试飞期间的警告。而美国联邦航空局（FAA）也被指监管不力，很多监管测试人员就是波音自己的工程师。
第二次失事飞机的机龄只有4个月，交付时第一次事故已经发生。米伦伯格被指严重失职，人们将他和第二起事故的发生联系到一起，他在听证会上承认，“如果我们早就掌握了现在的信息，我们会做出不同的决定”。
这也是遇难者家属尤为愤怒的原因，他们觉得灾难本可避免。
谁还信任波音？
但米伦伯格显然不能只停留在道歉，作为CEO，他的任务是替波音重拾信任。他表示波音已经对改良后的737 MAX 8进行了超过10万小时的测试，814次试飞和无数次的模拟飞行。目前737 MAX 8的复飞，只等待FAA 的最终审核。
但信任的重新建立，比米伦伯格想象的要困难很多。
听证会刚结束，美国航空空乘联合会就给米伦伯格写了一封信，表示他们对737 MAX的安全性仍有担忧。他们认为，听证会上米伦伯格的发言暴露了737 MAX监管上的漏洞，FAA的审查人员也不够客观。美国运输安全委员会前主席称，FAA 应该和米伦伯格一起承担起空难的责任。
事实上，FAA和波音错综复杂的关系，已经使得多国不再信任其的验证。加拿大表示将对737 MAX 8进行独立安全认证。米伦伯格曾期待737 MAX 8会在2019年第四季度初，即10月1日复飞，但如今FAA将这个时间推迟到了明年1月，加拿大航空则决定将禁飞期再次推迟至2020年2月14日。
根据2019年第三季度的财报，波音公司第三季度营收近200亿美元，同比下滑21%；其中，第三季度商用飞机的交货量为62架，同期下降67%。前三季度净收入为3.74亿美元，同比下降95%。
来源：波音官网财报
但波音帝国就将因此被撬动？也不尽然。
美国西南航空公司是波音在美国最重要的客户，其机队均为737系列飞机。由于737 MAX 8的停飞，该公司2019年前九个月的营业收入减少了4.35亿美元，其中第三季度减少了2.1亿美元。
西南航空CEO称，他对公司今年业绩被迫收缩感到不满。让737 MAX 复飞成为了他的首要任务。
从这个程度上来说，各国航空公司和波音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商用飞机制造商，波音总市值超过2000亿美元。它的客户遍布全世界150个国家，每年搭乘波音飞机的人超过20亿。主要营收来自三块，商用飞机；波音防御、空间和安全；全球服务。
波音一直是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主要服务提供商。二战期间，波音为美国制造了大量轰炸机。根据财报，波音第三季度商用飞机的营收为82.5亿美元，来自防御、空间和安全的收入上升2%，达到70亿美元，占总营收的35%。
11月1日，波音载人飞船发射测试总体成功。此次测试是为了12月17日将CST-100太空舱发往国际空间站。波音和马斯克的SpaceX一起作为美国宇航局的主要承办商，建造火箭及太空舱发射系统。米伦伯格曾表示，“第一个踏上火星的人，将乘着波音制造的火箭”。
在商用飞机领域营收下降的情况下，稳健的国防收入成为了波音的镇定剂。
米伦伯格的无奈
无论是在家乡机场的开幕式上，还是狮航空难的听证会上，米伦伯格都很喜欢提及自己在农场长大的经历。
“那是一片美丽的土地，到处都是起伏的小山，我和我的兄弟姐妹给奶牛挤奶，给干草扎堆。我们的父母教会了我们勤劳，正直和对别人的尊重。”
1964年，米伦伯格出生在爱荷华州的一个农场。高中毕业后，他在爱荷华州州立大学获得了航空航天工程学位。大四那年，米伦伯格来到波音实习，1985年毕业后顺利在波音入职，并工作至今。
2009年，他成为波音国防部首席执行官，2013年兼任波音主席。2015年，波音前任CEO在任职十年后退位，米伦伯格接棒成为整个波音集团的CEO。
从工程师到管理人员，在成为整个集团的CEO前，米伦伯格辗转了多个部门。可以说，米伦伯格的成长，都是波音给予的。
这也是米伦伯格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童年故事的原因。三十多年前，在接到波音的暑期实习通知后，农场少年米伦伯格第一次开车经过了落基山，看到了西雅图的海岸，那成为他永生难忘的一天。
可是煽情的故事说了太多遍，再难以引起波澜。听证会结束后，遇难者家属更是直接冲他喊道，“回到你的农场吧”。
可真的让他回家并没那么简单。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真的想要就坠机事件起诉米伦伯格，检察官必须证明波音不断隐瞒或者忽略了737 MAX 8存在的工程问题。
但米伦伯格眼前的烂摊子很快将不只这一个。
10月初，737的另一个型号，737 NG的机体出现了裂痕，随后多个航空公司对该机型进行了检查。737 NG是目前使用最为广泛的客机，作为737 MAX 8的前代，已经投产应用多年，如果该机型出现结构性问题，将会比737 MAX 8给波音带来更大的震荡。
10月31日，波音表示，在需要检修的1000多架飞机中，发现裂痕的的比例低于5%。尽管波音表示这些裂痕不会威胁乘客和机组人员的安全，目前仍有多达50架的737 NG 飞机遭到停飞。各国航空公司的检查还在继续中，这个数字可能还会增加。
11月5日，欧洲航空安全局表示，737 MAX 预计将在明年第一季度重返欧洲市场。
考虑到“第一季度”的模糊字眼，737 NG 也面临着被多家航空公司停飞的局面，为波音奉献了整个青春的米伦伯格，是否会被波音“抛弃”，还是个未知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