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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营医院变局:莆田系大退潮,国资背景医院集团崛起

   发布时间:2018-10-30 14:56     来源:中国企业家杂志    作者:李秀芝 粟灵 严凯    浏览:1310    
核心提示:在福建省莆田市东庄镇竹林村的最高处,有一座陈靖姑祖庙。祖庙的管理者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留着长长鬓角和八字胡。如果不是登门拜访,很难相信面前这位老人,就是莆田系的开山鼻祖陈德良。陈德良回到东庄镇,做起了乡绅,莆田系和他一起在民营医院业界逐渐淡出。图为陈德良和他的书法。摄影:严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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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省莆田市东庄镇竹林村的最高处,有一座陈靖姑祖庙。

祖庙的管理者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留着长长鬓角和八字胡。如果不是登门拜访,很难相信面前这位老人,就是“莆田系”的开山鼻祖陈德良。

陈德良回到东庄镇,做起了乡绅,莆田系和他一起在民营医院业界逐渐淡出。图为陈德良和他的书法。摄影:严凯

大概在1976年左右,陈德良拜一位江湖杂耍人为师,此人在耍把戏之后卖狗皮膏药。三年后,陈又从官方的爱国卫生协会拿到了函授班结业证书,并获得在本地的行医资格。

此后,陈德良带着他的8个门徒到各地游医。每到一处,他们都会在车站对面的旅馆租下两间房间,一间看病,一间开药,主看皮肤病。为了招揽患者,他指使徒弟们去外面的电线杆贴小广告。因为对皮肤病有种隐秘的恐惧,很多患者登门求医。

随后的岁月里,8个门徒“开枝散叶”,把越来越多的东庄人带出莆田,带入医疗界,带到全国各地。而“莆田系”也一度成为民营医院的代名词。

陈德良于1997年左右正式退隐江湖。荣归故里后,他成为东庄镇前辈调解委员会委员。在莆田,他的地位就如同美国电影《教父》中的维托·唐·科莱昂,话语权威,受人敬仰。

但就在一年前,陈德良因视力不好等原因驾车撞死另一名老人被法院判了刑。出于我国法律对老年人的特别照顾,对陈德良施行监外服刑。他只须每周四去镇政府签到。

在中国民营医院行业里,陈德良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年轻时,走街串巷带起了莆田系,如今他老了,莆田系也辉煌不再。

波士顿咨询于今年1月发布的研究报告显示,2016年,民营医院数量在全国医院总数中占比已达56%,但住院患者数仅占全国总数的16%。这一定程度上反映着患者的就医偏好。

“医保办不下来;医生多点执业还是放不开;银行不给贷款;商业用电价格远高于公立医院的公共用电。”莆系医院创办人詹国太细数当年艰难。

在民营医院领域发家致富后,东庄镇人开始主动谋求转型,而魏则西事件则加剧了他们逃离的紧迫感。

2016年3月,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学生魏则西在知乎上记录了自己身患癌症后的求医经历。通过百度搜索,他来到武警二院就医,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家医院早已是“莆田系”背景。

一个月后,由于病情迅速恶化,魏则西在咸阳家中去世,年仅22岁。百度和“莆田系”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从那以后,大部分莆田人被迫加速转型,留下来的要么做大做强,要么关门大吉(倒闭或被卖)。”詹国太选择了转型。

尽管莆田系逐步衰落,但政策层面并未限制非公医疗机构,甚至还在鼓励其发展。200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意见》(中发〔2009〕6号)出台后,国家加大了对社会资本办医的政策扶持力度。

所谓社会资本办医,是相对于政府举办的公立医疗机构而言的非公医疗机构,民营资本和国有资本皆可成为社会资本办医的主体。

自改革开放以来,民营资本兴办的医疗机构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在数量上超越公立医院,占据了大半壁江山。所以,当人们谈起非公医疗机构时,总会以为是民营医院。为便于理解,本文亦以民营医院为题,但实际上,随着社会资本办医概念的推出,医疗机构的资本来源已经多元。

在政策红利下,各路资本躁动起来了。“投资综合医院资本效率太低。相对来讲,专科医院单点变成盈利性更容易,多点的规模复制也更可得。这是我们投资的大逻辑。”君联资本董事总经理王俊峰告诉记者,他们的投资重点,是占据医学高地的专科医院和口腔连锁、血透连锁、社区诊疗连锁等连锁医疗机构。

自2016年起,常山药业(300255.SZ)陆续在石家庄等地设立血透中心。2017年,该公司公告称,将在雄安新区建立肿瘤医院和血透中心。

这些领域曾经是“莆田系”的天下。而王俊峰所说的大型综合医院,则是另一片属于新巨头的战场。

2016年,《国务院关于印发加快剥离国有企业办社会职能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工作方案的通知》(国发〔2016〕19号)出台。文件规定,国有企业自办的医院,需在2018年年底前基本完成分离移交工作。

在这一轮的国企医院改革中,华润医疗、北大医疗、新里程等具有国资背景的医院集团迅速崛起,先后成长为坐拥10000张床位的行业巨头。值得注意的是,在此轮改制中,“避免国有资产流失”屡被提及。

“国企背景的公司之间合作,有很多体制机制上的优势,没有人员、医院属性的变化等问题。最重要的是,没有国有资产流失的风险。”中国医院协会企业医院分会会长金永成说。

兖矿集团副总经理陈峰教把投资对象的身份当作铁律:“我们要和国有背景的企业进行合作,我们将来新的合作公司也要保持事业单位法人。这样,职工的劳动合同才可以继续。”

作为国企医院中为数不多的三甲医院,兖矿总医院受到资本的热捧。最终,他们选择了中信产业基金旗下新里程医院集团。

2018年9月12日,在位于菜市口南大街的北京健宫医院里,华润凤凰宣布正式更名“华润医疗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润医疗”)。

华润凤凰是我国最大的医院集团。2016年8月,由华润全资控股的华润医疗入主凤凰医疗,成为后者的第一大股东。公司也随之更名为“华润凤凰”。之后的两年里,外界从其频繁变动的董事会和管理团队名单中解读着华润系与凤凰系的博弈。

最终,随着今年1月原凤凰创始人宣布清仓减持,9月华润凤凰宣布正式更名,一切已尘埃落定。原凤凰医疗的影响被悉数抹去。

选择北京健宫医院举办更名发布会,华润医疗显然有意为之。该医院前身为北京市建筑工人医院、建设部总医院。在国企医院改制的浪潮中,医院被凤凰医疗收入囊中,成为北京市首家改制的国企医院。而成立于1988年的凤凰医疗,则一度成为我国最大的民营医院集团。

从国企医院到民营医院集团,再到国资独大的医院集团,在近年来我国社会资本办医变局中,北京健宫医院是一个缩影。这样的变化,未来可能会越来越多。

上篇:莆田系大退潮

采访 | 《中国企业家》记者 李秀芝 严凯

文 | 李秀芝 编辑 | 王芳洁

“台下有莆田人吗?”2011年前后的民营医院高管峰会上,一名公立医院的退休院长在台上问。

说这话时,詹国太就在台下坐着,但他正在打电话,没听见。旁边坐着的一位卫生系统副司长推了他一下:“台上在说你们莆田人。”詹国太一听,果然,那位院长在讲莆田人如何如何不好。

詹国太不干了:“院长,我是莆田人,我有意见。”他站起身来,对台上嘉宾说了一番话。

“今天的会议主题是如何发展民营医院,您刚刚对莆田人发表的言论与之不符,这是第一。第二,全国的民营医疗机构里,莆田医院占绝大部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起码,它带动了民营医院的发展。第三,您可能刚从公立医院出来,对民营医院,尤其对莆田医院不了解。我相信您走到莆田医院去,对它的印象会有所改观。”

那时,詹国太心里还是非常有底气的。在他看来,莆系医院有30%相对规范,另30%正在规范化的路上,剩下的可能因为刚刚加入市场,政府也鲜少有配套政策给到它们,因而并不规范。

让他没想到的是,市场留给莆系医院规范的时间并不多。2016年4月,“魏则西事件”引爆舆论,莆系医院几乎成为“全民公敌”。在随后的两年里,鼎立民营医院潮头多年的莆田系,迅速萎缩。

“莆系医院出局,可能就在这三年内。聪明的PE公司和大型企业已经开始行动(并购)了。”一位知名投资人士对《中国企业家》表示。在他看来,大浪淘沙,不进则退。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已经有好几批赶不上时代步伐的企业家,被时代淘汰。莆系医疗的命运也逃不过如此。

莆系医院创办人詹国太。摄影:施渠通

陈德良退隐江湖

莆田位于闽东,临海,在福建省一直是经济欠发达城市,2017年的GDP排名全省倒数第三。但从莆田火车站往西南方向出发,大约20多分钟车程,便可抵达东庄镇,这里是另一幅景象。在这35平方公里土地上,诞生了很多白手起家的神话,也不乏豪车炫富等轶闻。

在东庄镇,《中国企业家》记者看到很多三四层高的独栋别墅,出租司机却轻描淡写地说,“这不算什么。东庄镇七八层的别墅很多,还有十几层的。有些人家光砌围墙用的大理石就能花上百万元。”

只是这些别墅大部分都关门闭户,宽阔的马路上也少有车辆往来。东庄镇太冷清了,但司机称,每年过年的时候,东庄镇非常热闹,那些莆田医院的老板们都回乡了,“开着豪车,好多都是保时捷、法拉利之类”。

东庄镇是中国民营医院的发源地。莆田市有关部门的统计资料显示,至2013年年底,全国共有各级各类民营医院1.13万家,其中,莆田系民营医院占80%左右。莆田常年在外从事医疗投资行业的人员超过6万人,带动从业人员150多万人,年诊疗量约为1.69亿人次。莆系民营医院总投资额约3400亿元,年医疗总收入约2500亿元,年采购总额超过1000亿元。

上述莆系医院的创办人,多来自东庄镇,是一个叫陈德良的人的徒子徒孙。

1976年,一名来自广东惠州、江湖人称“洪蝴蝶”的师傅来到东庄镇卖艺,在耍把戏之后卖狗皮膏药,挣钱不少。后来经过家人同意,陈德良拜入洪师傅门下,并随他走南闯北。三年后陈德良自立门户。

彼时,全国各地疥疮病频发,这是一种由疥螨在人体皮肤表皮层内引起的接触性传染性皮肤病。陈德良看到了这个机遇,借助从爱国卫生协会函授班中学来的医学知识,再根据祖上的一些药方,研究出一个偏方:500毫升水中放入不到5毫升的水银。

“水银成分很少,并不会中毒,再夹杂一点硫磺,没想到擦的效果很好,还没有副作用。”陈德良记得,当时偏方成本价是一两毛钱,配好后按照每瓶一两块卖,有着十倍的利润率。

起初,陈德良只在当地尝试着为人治疗疥疮。口口相传后,他在当地的名声越来越大,慕名前来治病的人也越来越多。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收了8名徒弟,并带着他们到各地当游医,挤火车、租旅馆、贴电线杆广告。这些人包括陈德良的侄子詹国团、邻居陈金秀、镇党委书记的儿子林志忠,以及徒孙黄德锋,此后“陈、詹、林、黄”成为了莆系民营医疗行业圈里影响最大的四个家族。

赚到第一桶金后,陈德良等人把注意力转向了其他科目,比如性病市场,通过“老中医、包治淋病”等贴小广告的方式得以发展壮大,又逐渐在全国各地开设医院,从此在公立医院之外,开辟了一番天地。

10月末,在东庄镇竹林村的陈靖姑祖庙,记者见到了陈德良。他已67岁,退隐江湖多年,如今管理着这座在当地被奉为“妇女儿童保护神”的祖庙。当记者提起莆田系,提起当下的民营医院格局,他表现得懵然迟钝。“现在的医疗都是高科技,他连电脑都不会,再想掺和一脚都掺和不了。”祖庙附近的几名居民说。

莆田市东庄镇竹林村的陈靖姑祖庙。摄影:李秀芝

陈靖姑祖庙内莆系医医疗健康总会的宣传墙面。摄影:李秀芝

詹国太出走医院

詹国太虽然也姓詹,老家离陈德良家步行仅15分钟,但与上述詹氏家族并没有多大联系。当年陈德良率徒弟们出走江湖时,詹国太刚刚11岁。

1986年,18岁的詹国太去了江西武警支队的卫生队当兵。因其勤奋实干,当部队的卫生队开始对外经营后,他便被委以管理者的身份。

詹国太22岁那年,得了食道癌的父亲因为家里无钱医治去世。他带着在卫生队那几年的经验,和一个朋友承包了南昌某公立医院的皮肤科和内科。同年,陈德良因一次车祸萌生了隐退之意,詹国团等人则早已纷纷自立山头,并开始与各大公立医院合作承包科室。

詹国太几乎经历了莆系医院发展的主要过程,包括三个阶段。

第一是租赁阶段。租医院的房子和设备,短期聘用医生,然后大打广告,不乏造假信息,比如把主治医师说成是北京某大医院的教授、专家等。若医院品牌做响了,就扩展运营,办砸了则换个地方。

第二是托管阶段。被托管的医院,大多是运营情况很差,资源投入缺乏的一级医院或企业医院,员工只有几十人,病床也不多,但它承担着外地居民或企业职工最根底的医疗保证义务。

最后是自建医院阶段。1998年,中国“打假第一人”王海揭露莆系医疗的假药案,引起了卫生部对院中院模式的重视,此后大量院中院被取消。完成了原始积累的莆田系老板则开始承办整个医院。既包括专科医院,也包括综合医院。

在詹国太事业最顶峰时期,包括托管、独资、合资在内,他在全国约有近80家医院。他当然收获过商业上的成功,包括这种成功带来的社会地位,例如作为中华中医药学会的常务委员,参加了那次民营医院高管峰会。但他也直面过公众对于莆系医院的质疑和敌意。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欺诈式宣传、药品质量不稳定和高价成了莆田系的原罪。一些公立医院的医生对莆田系恨之入骨,北京积水潭医院医生@烧伤超人阿宝曾评论:“游医终成王国,莆田系来到人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他们像肿瘤一样疯狂而野蛮地生长。”

在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詹国太说,莆田系口碑不好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而且一只鸟离巢可能会带动整个树林。其次,和百度有关系。百度开了广告竞价排名,莆系医院的投入最大。毕竟数量在这里摆着,没有办法。再次,监督管理部门有时也没有尽职,甚至互相推诿。当然,媒体也有很大的问题,有些报道失实和放大问题。”

但对于历经数十载的莆系医院而言,口碑并不是其发展的关键阻力。

“民营医院的房租自己出,不像公立医院有政府投资。如果你没钱,医疗投资风险很大,银行很难给你贷款,除非你家里有一套房子作抵押。即使有钱,好的设备还不让你买,比如核磁和CT在2010年以前对民营医院限购。就连用电政策也不一样,民营医院按商业用电政策,公立医院按公共用电政策。”詹国太称,医保准入门槛高、医生多点执业落地困难,也是民办医院的阻碍。

2005年后,詹国太开始缩减旗下医院规模。从1990年算起,那时他做医院已15年,停下来总结和复盘时发现:随着医院数量增多,内部管理出现了漏洞且鞭长莫及,像高管贪污等。外部,也面临着越来越多同行竞争,尤其是公立医院。他得出一个结论:要么规模大、人才集中、资金投入大,要么就干脆转型——他选择了后者,成为最早出走医院行业的那批莆田商人。

现在,詹国太仅剩下26家医院。

新旧莆田系

民营医院行业内,人们把莆田系划分为新莆田系和旧莆田系。新莆田系谋求上市,可能在规范中走向成熟,莆田游医建立的旧莆田系则将被逐渐淘汰。

以詹氏为例,詹氏家族主要以詹国团、詹国营、詹国连三兄弟以及詹玉鹏为代表,在国内、新加坡注册了多家医院管理公司或医疗投资公司,投资或托管着30多家医院,投资近6亿元的浙江新安国际医院已建成投入使用。

“莆田系医院里,有5%左右的资产还是挺好的。管理者教育水平高,思想开明,愿意规范化发展和与外界融合,有现代企业家的风格。但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可能1000个企业家里就5个。”弘晖资本管理合伙人王晖对《中国企业家》表示。

弘晖资本管理合伙人王晖。摄影:邓攀

2014年创办弘晖资本之前,王晖在鼎晖创投担任高级合伙人和医疗健康行业主管。

2008年,鼎晖PE入股博生医疗,成为首家注资莆系医疗的机构。博生医疗集团由林氏家族代表人物林玉明创办,旗下品牌包括和美妇儿、现代女子、俪人等20多家连锁医院。其中,和美已于2015年7月在香港联交所主板上市。

2010年,王晖(2009年加盟鼎晖)在鼎晖主导了对另一家莆系医院安琪儿妇产的投资。安琪儿妇产也是莆田人卓朝阳创办的企业,资方除了鼎晖,还包括清科、红杉等。

但归属于旧莆田系的却是绝大部分。在很多投资人看来,这部分企业身上,莆系文化的痕迹浓重。什么是莆系文化,即乡亲抱团,意味着较为封闭,难以接受外部的资金和人才。

实际上,莆系和外界存在信息不对称。2014年前后,互联网医疗炙手可热,吸引了一大批资本进入医疗行业。那时,包括詹国太在内的很多莆系医疗创业者对融资也跃跃欲试。但他们鲜少认识投资人,找不到门路。当莆系医院在时代更迭的过程中,还没摸着法门时,2016年“魏则西事件”爆发了。他们的“至暗时刻”来临。

2018年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通知》。进一步表明政府层面对黑恶势力的打击决心。

接近政府官员的人士向《中国企业家》透露,在“扫黑除恶”的号召下,莆系医院在全国已经关了100多家,仅深圳一地就关了20多家。“有人觉得它们有历史污点,只要它们在各地卫生局有医闹、涉黑等案底就得关。”

另一方面,随着“允许在职医生开办诊所”、放宽社会办医市场准入等政策的出台,一大批优秀的非莆系医疗机构也开始获得市场和患者的认可。和竞争者相比,莆系医院的脚步缓慢又凌乱。

“现在好多(东庄人)跑回来了,说医疗不好做,没生意。”东庄镇的巡警说。他聊起了一个现象:以前这时候路上没什么车,人们差不多每年10月陆续回来。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们回家的时间较以往提前了。今年提前回来的人,明显又比去年多了。

8月15日,新三板挂牌的莆田系企业祥云医疗公告称,其出售旗下北京祥云京城皮肤医院有限公司19%的股权给北京嘉禾宜兴医疗科技有限公司,作价190万元。《中国企业家》记者发现,祥云医疗近三年的净利润在连年下滑,该公司在北京、黑龙江、天津等地拥有近10家皮肤专科医院。

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在非公医疗行业里日渐衰落,莆系商人身上那种离乡背井的勇气和开拓精神,并没有完全褪色。

从2006年开始,詹国太涉足养老院。“当时这块业务大医院都看不上,觉得老人身上没钱赚。”詹国太回忆,当时养老产业还没兴起,他每年都要亏上千万元。随着国家“9073”(90%居家养老、7%社区养老、3%机构养老)模式的提出,尤其去年十九大报告和今年两会都提到要重视医养结合,他觉得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如今他的国太亚医已经在全国布局了约200家社区居家养老+中医诊所。

“大部分人都转行了,我们也准备转行。”东庄镇的一位居民告诉《中国企业家》,他家在河北邯郸有两家妇科医院,但计划明年不开了,可能去经营加油站(莆田另一大特色和新兴产业)。

莆田市东庄镇。摄影:李秀芝。

下篇:国企医院改制风云

文 | 《中国企业家》记者 粟灵

编辑 | 王芳洁

“你们上级是谁?你们上级的纪委在哪里?”

2017年7月,山东兖矿总医院的全体职工大会上,当职工提出这样的问题时,高烧近40度的林杨林没听懂。林来自北京,是中信产业基金旗下新里程医院集团(以下简称“新里程”)的CEO,一个多月前,新里程开始与兖矿总医院接触,洽谈对后者的改革重组。

这次洽谈发生于国企医院改制大潮,根据国家卫健委2010年的数据,全国医院共有20918家,其中企业医院7068家,约占总数的33.8%。2018年年底前,它们必须完成最后的“剥离”。

针对国企医院的改革,被视为近年来社会资本办医的超级红利。站在政策窗口关闭在即的当下,当我们观察企业医院改革的结果时,不难发现,华润医疗、北大医疗、新里程等具有国资背景的医院集团,成为这个超级红利的主要分食者。

2018年4月20日,在济南宏伟的山东大厦里,兖矿集团与新里程签署投资合作协议,对兖矿总医院进行改革重组。至此,国资大省山东最大的一家国企医院最终宣告了它的归属。不久之后,新里程跻身万床俱乐部(拥有超过1万张床位的医院集团)。

“上半场就要结束了,但下半场还会有很多故事。”林杨林说。

新里程医院集团CEO林杨林。摄影:邓攀

“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那场酷夏的会,漫长而激烈。在长达8小时的时间里,2000多名职工积蓄了一年的焦虑不安被彻底点燃了。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谁也无法阻挡潮水的方向。国企医院终将汇集到非公立医疗机构的河流中。伴随着医院命运更迭的,是职工们对个人命运的焦虑和不安。

兖矿新里程总医院唐村分院院长温利剑形容那种心情是:“我们看改制方,就像一个少女等待约会,害怕他不来,也害怕他乱来。”

就比如职工问林杨林“上级是谁,上级纪委在哪”,原兖矿总医院书记杨传华(现为兖矿新里程总医院书记)理解,他们的意思是:“以前出了问题可以找国资委、山东省信访局上访,新里程来了以后,职工上访要找谁?”

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你们新里程要怎么解决医院人才流失的问题?”“我们中医科以后要怎么发展?”“我现在一个月拿6000,你来了以后,我会不会一个月只拿4000?”“你来了会不会换院长?”“会不会裁员?”

彼时的院长张传军和书记杨传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母公司兖矿集团正在行业寒冬中苦苦挣扎。根据中煤协的报告,2015年全国规模以上煤炭企业主营业务收入为2.5万亿元,同比下滑14.8%;负债总额3.68万亿元,同比增长10.4%;煤炭行业利润总额441亿元,仅为2011年的十分之一,煤炭价格也比2011年高点位价格下降了60%。

2016年,兖矿总医院员工工资随之下降20%。医院上报兖矿集团的资金计划、设备计划、招聘计划,都被拦腰砍半。一时间,医院内部人心惶惶。

当年,《国务院关于印发加快剥离国有企业办社会职能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工作方案的通知》(国发〔2016〕19号)出台,职工们对医院改制保持观望态度。

然而,一年以后,医院改制工作推进得并不顺利,职工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了。

正在此时,邹城人民医院投资40亿元欲打造1500张床位的新院区。邹城是一个县级市,吸引外地人才难度比较大。于是,邹城人民医院把目光投向了患难中的兖矿总医院,想从那里挖人。兖矿总医院是市里唯一一家三甲医院,积蓄着邹城最优秀的一批医疗工作者。

“70个人报名,那跟翻了天一样,职工动荡了,我们医院也要垮!”杨传华和张传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一边亲自做思想工作,一边紧急要求林杨林尽快出面解答职工疑惑。

接到邀请的第二天,林杨林顶着40度的高烧出现在会场。杨传华和张传军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

在随后的谈判中,林杨林提出了他的诉求:在新成立的公司里,新里程必须有超过51%的控股比例;在董事会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中,新里程必须在董事会占多数席位。他力争在公司经营管理机制中的话语权。

同时,他同意兖矿总医院继续保持非营利性医院的性质,张传军在内的管理层继续保持稳定。

2017年8月31日,在初次接触的两个月后,双方签订了框架协议。2018年元旦后,新里程和兖矿集团分别走完了内部审批流程。但签约直到4月20日才完成。

“职工如果不超过90%支持,我们不敢做这个事情。”在正式签约之前,林杨林花了大量时间做员工工作。

最终,在126位职工代表参加的职代会上,改革方案获得全票通过;员工分置方案2票反对,1票弃权。

“当时我们自己都没有想到有这么好的结果。”杨传华说。

巨头的战争

走出曲阜东站大门,孔子的巨大雕塑屹然矗立。兖矿总医院就在邻近的邹城,邹城是孟子的故乡。这里是中国儒家文化的发源地。这里的人们,对国家和体制有着近乎宗教般的向往。

事实上,接洽之初,张传军就已向林杨林传达过兖矿集团领导的指示:医院改制必须符合“三个有利于”,即有利于医院可持续发展,有利于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有利于员工得到幸福感。

林杨林愈发觉得自己两年前决策很正确。2015年,新里程引入中信产业基金作为控股股东。

团队成员曾为此展开激烈的争吵。很多追随他的创业伙伴不能接受就此被控股,他们希望保持独立性。

但林杨林的想法很明确:医院集团要想迅速做大,必须利用好国企医院改制的政策窗口。这个局,只有国资背景才能玩得转。

后来的事实证明,国企医院在改制中对国有资产流失的担忧和对民营企业天然的排斥,为新里程阻击了众多实力雄厚的竞争对手。

虽然结局令相关各方都满意,但兖矿总医院最初与新里程接触时,却只是为了倒逼华润凤凰的重视。但华润凤凰对兖矿总医院反应淡漠。当时,该公司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内部,即华润医疗与凤凰医疗的整合工作。

背靠华润集团的华润凤凰无疑是本轮国企医院改制的领航者。2016年,华润凤凰已拥有12000张床位,是我国首个床位破万的医院集团。当其他医院集团还在山东、河南等国资大省攻城略地时,华润凤凰早已扩张到全国。

然而,先行者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阻力和更多的风险。

第一个改制的武钢总医院被爆出管理缺失、人员流失等情况。

此后,三甲医院淮北矿工总医院也在改制半年内接连爆发负面新闻。从2015年3月开始,医院连续三个月内连发四起医疗亡人事件,医患矛盾急剧升级。华润医疗首席运营官单国心十天内连续两次到淮北矿工总医院调研,也未能阻止医疗亡人事件继续发生。

扩张的脚步在反抗中放缓。

2016年12月,一汽总医院各科代表集体抵制华润凤凰收购的新闻,在业内掀起轩然大波。他们明确表示“拒绝华润收购,拒绝医院企业化”,并希望被并入吉林大学。这一收购因此被搁置。

华润与凤凰的融合也并不顺利,凤凰创始人最终清仓。2018年9月,华润凤凰重新更名为“华润医疗”。

尽管如此,2016年的兖矿总医院,很难找到比华润凤凰更好的“婆家”了。

早期唯一能与华润凤凰形成竞争的或许只有北大医疗。

北大医疗成立于2003年,由北京大学和方正集团共同设立,是北京大学医学部重要的产学研转化平台。北大医学的学科优势,自然也成为了北大医疗的优势,但国企医院改制很多时候不仅要面对医院,还要面对医院的母企业。这是北大医疗不擅长的。

北大医疗产业集团副总裁任甄华告诉记者,有时候,医院与北大医疗已达成合作意向,而母体企业却因整体业务合作等因素,将医院等医疗板块作为交易的一部分,出售给其他公司。

任甄华不愿意细谈“煮熟的鸭子飞了”的具体案例。“每次都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但他指出,目前国家政策还是要尊重医院职工的意见,被收购医院的话语权也在增大,并不是完全由母企业做主。

2016年,北大医疗与潞安集团总医院及枣矿集团所属四家医院确定合作。继华润凤凰之后,北大医疗成为第二家床位破万的医院集团。

同样对国企医院改制雄心勃勃的还有复星医药。其董事长郭广昌曾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于2014年全国两会上提交了关于加快推进企业医院改革的提案。

但在采访中,多家国企医院院长向记者表示,复星医药的民营企业身份是他们最大的顾忌。

直到2016年12月,复星医药才取得突破,与泰康人寿、徐矿集团联手,共同对徐矿集团旗下17家医疗机构的重组,成立新的淮海医院管理集团有限公司。但复星医药作为第一大股东仅占股35%,此举饱受业界质疑。

不同于前些年的高调,在国企医院改制的话题上,复星医药方面回复《中国企业家》记者称,话题太敏感,不方便作答。

边界扩张

山东省邹城市北郊的铁山公园,依山傍水,草木繁茂。湿润的空气弥漫到了近邻的兖矿新里程总医院东院区。

“医院改制以后对院区进行了重新规划,急危重症都搬到总部,东院区的定位是康复中心、放疗中心和健康管理中心。”东院区院长赵文健介绍。在刚刚进行的东院区院长公开竞聘中,他凭借过往优异的医院管理经历脱颖而出。而在改制前的国有企业体制下,他甚至没有竞聘资格。

兖矿总医院加入新里程的一个多月后,2018年6月8日上午,林杨林与川煤集团泽润公司董事长、党组书记郑守全签署投资合作协议。随着川煤集团旗下6家医院的交割,后来者新里程终于赶在国企医院改制最后期限到来之前,成功进入了“万床俱乐部”。

新里程床位破万以后,林杨林把集团团队成员拉去了呼伦贝尔。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大家快马扬鞭纵横驰骋。这里没有边界。

此时的新里程也走到了转型的时间节点。如果说过去三年的国企医院改制如同在笔直的跑道上狂奔,那么未来医院集团的发展更像是在广阔的大草原上不断突破边界。

从国企改革的时代浪潮中一跃而起,林杨林面对的是我国医疗资源分配不均和人口老龄化的社会课题。

“从单纯的B端的资产收购转向C端的满足家庭和个人健康需求,这样才能真正发挥医院的产业入口价值。”以医院为产业入口,正是三年前林杨林给新里程制定的战略目标。

在他的新版图里,新里程未来三年的核心,是以医院并购为重点的区域医疗中心战略,向互联网医院、基层医疗、医养结合三大边界的扩张,从而突破医院围墙边界、医院区域边界以及医疗服务业务边界。此外,保险支付、产业链、海外医疗的边界扩张也在尝试中。

改制后的国企医院将何去何从?纸上图景能否真正变成现实?

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已经拥有了万张床位,但对于整个中国医疗行业而言,这些在国企医院改制过程中成长起来的医院集团依然势力薄弱。但他们正在进行的实践,终将为未来政策制定和行业发展提供具有样本意义的改革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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