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华为技术有限公司又交出漂亮答卷:实现全球销售收入6036亿元,同比增长15.7%。面对改革开放40年的时间节点,华为总裁任正非对华为又有什么想法呢?4月4日,任正非接受媒体采访,直言“华为从来没有外迁”,并对于外界近期热议的华为董事会人事调整进行阐述,称“所有的决策都不是我做的”;针对华为的大企业病很严重,任正非称解决这些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先炮轰,然后一点点小改革。以下是采访实录。
4月4日下午,深圳市政府和华为在华为位于坂田的总部签署合作协议,华为将扎根深圳发展,建设国际化总部。会后,任正非接受了记者专访,畅谈改革开放,企业发展和内部管理,以及新技术的道路。
(一)深入改革开放,就能托起国家的梦想
记者: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进入改革的深水区,应该怎么推进?
任正非:“法治化、市场化”,认真去落实这六个字,发展前景就会很好。第一,要通过开放,让更多的外国企业进来。第二,华为对世界也是很负责 的,如果我们出去总是想“搞名堂”,我们能在170多个国家生存下来吗?外国公司也是一样,它们总体是负责任的,而且内部管制比我们还严格。政府不仅欢迎华为发展,也应该欢迎世界所有公司都来发展,这样就能托起国家的理想和梦想。
未来我们的国家应该坚持更加开放,欢迎外国公司来投资。我和台积电张忠谋讲过,当年我们没有留学机会,不可能有他那么好的条件,像他一样创业 ,成为世界领袖,我们只能是从小舢板开始的,没有技术就去搞代理,没有资本就大家凑,逐步走过来的。但是今天我国已经具有这样好的条件,为什 么不更加开放呢?
记者:美国对于中国采取的贸易保护措施,对华为会有影响吗?
任正非:影响是必然存在的,作为企业要慢慢去克服。这几十年来我们不仅遵守各国法律、联合国决议,也尊重美国的域外管辖权。市场不买我们的产品,这是客户的选择,很正常。如果说我们威胁到美国国家安全,理由是什么?事实是什么?证据是什么?
美国是个法治国家,处理问题也最终会讲事实和证据的。我们没有错误,如果只是谣传或误解,不那么客观,我们也不会太在意。
(二)轮值董事长避免“一朝天子一朝臣”
记者:华为刚刚完成董事会换届选举,把轮值CEO制度改为轮值董事长制度。新一届董事会延续集体领导模式,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任正非:三位轮值董事长在当值期间是公司最高领袖,处理日常工作拥有最高权力,但受常务董事会的集体辅佐与制约,并且所有文件需要经过董事会全委会表决通过;董事长是管规则的,主持持股员工代表会对治理相关规则及重大问题表决的权力,最高领袖群的权力受规则的约束;并受监事会对董事会行为的监督,监督最高领袖。
最高权力是放在集体领导、规则遵循、行为约束的笼子里,以此形成循环。三位轮值董事长循环轮值,主要是避免“一朝天子一朝臣”,避免优秀干部和优秀人才流失。
记者:董事会新成员出来后,外界说华为实际领导者还是您?
任正非:这十几年来,华为是集体管理决策机制,所有的决策都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有发言权,跟大家讲讲我的想法,其实他们有时候也不听,我的很多想法也没有被实施。所以,我就多讲几次,过几年可能他们就听了呢?
记者:新董事会对华为未来的发展,会带来什么变化?
任正非:新董事会只是迭代更替,引入了一些新鲜血液。大多都是继续被选进来了。我们公司的第一代奋斗集体本着开放进取的哲学,历经三十年,与十八万员工共同努力,把一盘“散沙”转变成了团粒结构的“黑土地”,把“航母”划到了起跑线;第二代奋斗集体要与全体员工一道,继续刨松“土地”,努力增加土地肥力,坚决为战略崛起而奋斗,再用二、三十年时间,建立起清晰方向、有序组织、顽强奋斗的集体,与西方优秀公司一同为人类社会繁荣发展稳定服务。
(三)研发要“先开一枪,再打一炮”
记者:华为从2009年就开始投入做5G,今年会推出面向规模商用的全套5G网络设备解决方案,2019年推出支持5G的麒麟芯片和智能手机。您怎么看5G未来的市场空间?
任正非:科学技术的超前研究不代表社会需求已经产生。如果社会需求没有发展到我们想象的程度,投入的意义就没有那么大。我不认为现在5G有这么大的市场空间,5G可能被炒作过热,因为需求没有完全产生。如果说无人驾驶需要5G,现在能有几台汽车实现了无人驾驶?轮船、飞机如果已经实现了无人驾驶,但是飞行员不上飞机,乘客敢上飞机吗?
社会如果需要更高的带宽,4G就能做到,日本和韩国不就做得很好吗?现在的设备没有发挥出很好的作用来,如果期望用技术来代替,不现实,系统工程不是有一个“喇叭口”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业务部门倒是希望5G更快商用,这样他们可以多卖一些产品。
记者:华为去年成立了云BU,很多公司在做云计算业务,华为怎么做出自己的特色?
任正非:在云计算方面,其实华为没有做业务内容,我们只是做一个基础平台。这个基础平台就像东北的黑土地,上面谁都可以来种庄稼,种“大豆”、种“高粱”,比如做平安城市、做汽车……。华为云是千万家内容的集合,华为的合作伙伴有数千家,其实新闻报道的“云”很多都是他们做的,他们做成功了,把光荣让了一点给我们提供“土地”的。
但“土地”的改造很难,直到今年我们也不能说真正做好了这个平台。传输和交换不是平台,但它是平台的基础,华为联接全世界170多个国家、1万多亿美元网络存量的传输交换,把它转换成平台,让所有的“庄稼”成长,这是我们的理想。
记者:2017年华为研发费用是897亿元人民币,约占全年收入的14.9%。近十年,华为投入研发费用总计已超过3940亿元。未来十年,华为每年会以超过100亿美元的规模持续加大在技术创新上的投入。华为未来的创新会重点在哪些领域?
任正非:主要是投在主航道上的基础研究,人工智能部分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人工智能的突破主要是算法、算力和数据,这些都是很难突破的,我们跟随世界的投入前进,同步世界的发展。
在人工智能领域,目前我们主要做基础研究,用于改进内部管理,如果要运用到产品上,还存在相当长的时间和距离。对于前沿科学,研发实行先“开一枪”,“让子弹飞一会”;看到线索再“打一炮”,只需要小范围研究讨论就能决定;如果攻“城墙口”需要投入“范弗里特弹药量”,由高层集体决策。
记者:华为做不做区块链?
任正非:区块链还没有提到日程上来。算法算力是超尖端技术,是极难的。
(四)不做多元化业务,永远聚焦主航道
记者:华为去年全球销售收入6036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5.7%,净利润475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8.1%,可以说是非常亮眼。
任正非:其实我们做得不好。去年我们搞了一个活动叫“烧不死的鸟是凤凰”,当时处理了大量高级干部,很多人都是降两级。我也是被处分对象之一,轮值CEO都被处分了。为什么?就是要以此来警戒我们公司管理要走向更加科学化。
记者:华为一直强调聚焦主航道,但现在新经济这么活跃,有没有想过跨界?
任正非:华为做的是管道,只管流量的流动。终端是管道,它相当于“水龙头”,企业业务也是管道。我们的技术理论架构模式,将推行“每比特成本下降的摩尔定律”,做网络的不断简化。网络不断简化的结果,我们的销售收入将会不断减少,但受益的是整个社会。华为公司过去这么多年,其实就是在做这个事情,比如光网络按每比特计算成本,这些年其实降价了近万倍,这成就了互联网。我们不断递减,需要在基础科学上做出更大研究。
华为不会做多元化业务,会永远聚焦在主航道上,未来二、三十年,可能我已不活在世界上了,但相信后来的公司领导层仍会坚持聚焦。
记者:华为不久前发布关于《华为公司人力资源管理纲要2.0总纲(公开讨论稿)》(以下简称纲要2.0),对有关公司未来人力资源管理工作提了改进方向。您是否会担心,华为到了今天的体量,在管理上会存在大企业病?
任正非:我们现在大企业病应该是很严重的,纲要2.0的目的,其实就是批判我们自己,如何能精简组织,提高效率。有高层领导批判我们自己,说曾经对人的管理都是科学管理,现在怎么变成数学管理?这就是僵化教条了,机构太庞大、太沉重了……。这样董事会成员带头炮轰华为,促进全公司警醒。当然,解决这些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先炮轰,然后一点点小改革。我们只要看到了方向,就能慢慢改革,提高效率。
(五)华为总部基地永远在深圳
记者:华为这次跟深圳签署了“扎根深圳,展望未来”合作协议。这也是对此前外界关注的“华为外迁”最好的回应。
任正非:华为“外迁”是不存在的事情,我们从未想过要外迁,都是部分媒体炒作的。我们总部基地永远在深圳,这里是华为全球的领导核心。
记者:深圳今年将率先推出加大营商环境改革力度的20条政策措施,您觉得深圳的营商环境还有哪些改进空间?
任正非:深圳的“营商环境”总体已经很好了。我们创业的时候常常工作到凌晨一两点,去大排档吃碗炒米粉,店主早上四五点又起床给我们做早餐,他们说你们挣大钱,我们“扒一点”。广东人很宽容,这就是很好的营商环境。深圳现在法治化进步很大,我们很满意。
记者:您一直强调华为的创新要做好基础研究,那您对深圳加强基础研究有什么建议?
任正非:现在社会思想泡沫化,大家都想去炒炒股、炒炒房,但是数学不是能“炒”出来的,需要数十年的努力。5G有两个关键技术:长码和短码。长码是1964年美国教授写的一个编码方式,短码是2008年土耳其一个教授写的编码方式。围绕这两个方程,数十年来几十个公司可是有上万人在追随研究,才变成了标准,做过才知道有多么的难啊。
深圳在投资基础教育上是积极的,开办这么多大学,每年增加投资几十所中小学,迟早基础研究会起来的。虽然这是一个长期过程,但是中华文明五千年了,我们几十年都不能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