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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考到清华的王学宗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鄙视链底端的人?
他是在一场昂贵饭局上意识到这个残酷事实的。
他本以为那会是场主宾皆欢的普通宴请。王学宗做东,客人里包括朱啸虎——他此前花十万块参加某培训营才得以认识的“导师”。席间,王学宗需要汇报作业:一个名为“小会”的云通讯项目,由朱啸虎判断是否值得投资。
这位51岁的创业者肯定没有预料到随后的尴尬。
汇报仅仅一分钟后,朱啸虎就毫不留情打断了他,并淡定宣布:“我不投资六零后”、“我投资八零后和九零后”。
身为京城投资圈里的红人,朱啸虎话音一落,饭桌上马上有了响应:年轻创业者们捧场大笑,年长些的面露尴尬,默默讪笑,空气里弥漫着年轻人占据上风的洋洋自得。
如果有人捕捉到现场画面,大概就是年轻人虐杀中年人的最佳写照了。
王学宗愤怒了。他是1966年出生的,但那又怎样?15岁进清华学力学、34岁辞官下海、39岁辞职创业,他从没当过落后者。他参加过无数场觥筹交错的饭局,也从没被如此奚落过。
莫名其妙地,他却因为年龄滑落到了朱啸虎评价体系里的底端。
王学宗决定反击。他在朋友圈里发起吐槽,随后,一场60后创业者与朱啸虎的互怼大战由此掀开。
这倒也不令人意外。
朱啸虎不止一次公开表达对年轻创业者的偏好——这几年他的确从年轻的程维、张旭豪、戴威身上赚够了钱和名声。而每年看两千个项目的工作强度,也让他习惯在2-3分钟内对一个项目做出决定。
王学宗的项目未必靠谱,这个饭局上的故事,只是听起来有点悲凉罢了。
世道本就如此:人们愿意接受年轻人的稚嫩和不成熟并为此买单,却无法容忍中年人的不合时宜。嗜血而生的资本就更不必说了。
曾经担任真格基金公关经理的鲸书这样描述过寻求投资的中年人:
他没投BP,没预约,不认识公司任何人——除了吉祥物一样出名的大老板,带了产品小样——一个巨大的红色纸盒。看上去可以装月饼、粽子,或者任何20年前县城送礼会用的包装盒,上面写“花好月圆”,配朵大牡丹花那种。
他矮、瘦,谢顶,头发稀疏,竭力覆盖着整个头顶,艰难地维持着体面。安静沉默,并不主动找人说话,紧紧捂着那个大盒子,像是捂着饥荒时最后一点粮食。
他对着每个人鞠躬,谦卑得近乎谄媚。然后拿出一封手写的信,7页,双手捧着,递给同事。
那是一个关于送礼的创业项目,纸盒里有送礼套装:粗糙红纱布裹着的格子伞、剃须刀、皮带。满屏的不合时宜和乡土气息,创业者却坚信那是蓝海。
末了,这位90后公关经理形容自己看着中年创业者倒退离开办公室时的感受:“如同看着一个人在你眼前溺水,你却无法伸出手救他。你甚至不能确定是否应该告他,你快死了,快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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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岁的欧建新真的死了。
这位程序员没能扛过2017年最后一个月,而是选择从中兴大楼26层纵身跃下,结束了突然被裁员带来的困境,也避免了向妻子说出那句令他难堪的话:我失业了。
失去总是让人难过,不管所失之物是工作、爱情、信念、健康还是生命。但人到中年,失去就是常态。
向命运撒娇卖萌是年轻人的特权,中年人哪有资格讨价还价?
当然,命运也不会对互联网公司里的中年人格外开恩。这个行业在过去十几年的发展里诞生了无数“原生”互联网中年人:他们从毕业就进入互联网公司工作,从青年干到中年。但他们多数过得都不轻松——财务自由的中层们为职场倦怠而烦恼:工作的意义是什么?更多中年人则沦为公司里的隐形人:不发声、不冒险、不跳槽。
有人曾经在知乎提问:为什么互联网公司员工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那些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都干嘛去了?
网友们的答案无非是转行、创业、做管理、留守一线等等。还有人说,这些中年人大多是互联网红利受益者,收入待遇都不错,过得挺好的,不用替他们操心。
不过,有几个人敢真正享受这份“现世安稳”?——今年年初传出的华为清理34岁以上员工的消息,让多少互联网中年人吓破了胆?
一位33岁从腾讯离职的朋友曾经告诉我离职聚会上发生的故事。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喝酒畅聊,一位年过四十、在腾讯工作十年以上的同事微醺之后哭了,反复说着:现在离开就对了,别学我,想走也没地方去了。
其实中年人是轻易不哭的。
眼里进过太多沙子,心口的盔甲长过一层又一层,中年人早就百毒不侵了。遇着难事了,灌好一杯枸杞茶,把车开进地库猛抽一顿烟,走出电梯就又是好汉一个。
除非被戳中了软肋。比如唱《送别》时的朴树,没人知道他哽咽崩溃时在想什么,或许44岁的他只是想起了人生中那些艰难的离别,想起了那些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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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等过了本周,怒斥朱啸虎的王学宗就会被人们遗忘。多数人不会对这个名字有特别印象,顶多能记住一个标签:哦,那个被怼的60后。
事实上,除了那些爬到金字塔顶端的大佬,互联网对中年人就是冷酷的。
就连讨论中年危机这码事,90后说起来是有趣,真·中年人说起来就是悲凉了。毕竟,不油腻的中年人生只是少数。功成名就者如冯小刚,也只能在电影《芳华》里寻找当年初见少女光洁脖子时的美好记忆,回到现实的他依然难逃质疑和满地鸡毛。
Diss中年人在当下已经成为了政治正确,但如今被嘲讽喝枸杞茶、秃顶大肚的沉默油腻中年人,其实也是有过青春的——如果把时间拉回到1994年,你会发现,满大街的年轻人都在哼唱张楚那句“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亟不可待给自己贴上“可耻”标签。
23年后,人还是那些人,那张“可耻”的标签也还在,区别在于:当年他们因孤独而可耻,如今却是因中年而可耻;当年是时髦,如今却是无奈。
好在中年危机终究是会过去的。
李宗盛曾经把北京生活的10年感受写进了《山丘》里,以此安慰那些藏身于中年男人体内的灵魂,他们心中有贪婪、渴望、悲伤、不满足,唯独没有表达的出口。据说,那首歌陪伴很多中年人度过了车里独处的时光。
但这个行业注定还会涌现更多的互联网“原生”中年人。
很少有人能准确预测自己人生的第一场中年危机会长什么样,可能是鬓间的一丛白发,抹不平的眼角纹路,熬夜后的颓靡,也可能是伴侣的谎言,突然而至的离婚,毫无准备的被裁员,甚至死亡。或许,就是经历一场场挫败后的信念崩塌和幻灭。
而多数时候,危机都潜伏在平静之中,如同最精明的野兽,屏息等待出击的时刻。迅猛扑来的瞬间,它是有把握把你吞噬掉的。
有“独角兽捕手”之称的朱啸虎应该是熟悉这种狩猎感觉的。或许有一天,中年危机的突袭也会将他扑倒——从他最近急于撺掇ofo和摩拜合并从而招致的非议来看,这一天恐怕也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