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4块价格为1120万元的灵璧石，虚假评估后被认定为11.06亿元，锦银金融租赁将其做为租赁物，开展售后回租业务，发放租赁借款8亿元。截至案发，余款8亿余元尚未追回
文｜陈洪杰
1块石头的价值能抵得上2亿元的私人豪华飞机。融资租赁行业上演了一场荒诞的石头记。
近日公开的一则刑事裁定书显示，4块价格为1120万元的灵璧石，虚假评估后被认定为11.06亿元，锦州银行子公司锦银金融租赁将其做为租赁物，开展售后回租业务，向静思园公司及中青旅公司发放租赁借款8亿元。
然而，静思园公司及中青旅公司贷款到期后，仅支付少量利息，本金及大部分利息一直拖欠。截至案发，锦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回款300余万元，余款8亿余元尚未追回。
上述刑事裁定书显示，锦银金融租赁原副总裁王力、项目负责人李晗身为金融机构的工作人员，违反国家规定发放贷款，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构成违法发放贷款罪，已做出刑事判决。
虚构租赁物价值以及衍生出来的问题一直是行业关注的对象，也往往存在利益输送。早在2007年，原银监会发布《金融租赁公司管理办法》（修订）就提及，在售后回租业务上，要求真正实现合格租赁标的物的买卖及租赁，防止把售后回租业务做成贷款。
“不同寻常交易的背后，必定藏着猫腻。通常来讲，融资租赁的标的物一般指，生产设备、通信设备、医疗设备、科研设备、检验检测设备、工程机械设备等各类动产，以及飞机、汽车、船舶等各类交通工具，一些不动产在少数情况下也被认定为租赁物，但石头作为标的物太过于草率，是种奇葩的存在。上述判例为租赁物合规与严肃从业人员敲响了警钟。”一家融资租赁公司负责人对《财经》记者表示。
用4块石头贷款8亿元
近期，裁判文书网发布的一则刑事裁定书警示了融资租赁行业租赁标的物合规性，并划出了公司审慎经营的安全红线。
早在2017年，总资产规模为71.46亿元、净资产为50.68亿元的锦银金融租赁做了一单4块石头的业务，放款8亿元。
当时，中青旅公司下属子公司——静思园公司找到时任锦州银行董事长张伟，请求帮助解决8亿元短期贷款。张伟安排时任锦银金融租赁董事长刘文忠办理，刘文忠指示时任副总裁王力以及李晗所在的项目一部具体负责。
2017年12月，王力找到辽宁天力渤海土地资产评估有限公司（现为“辽宁天力渤海房地产土地资产评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力公司”）北京分公司，委托其对静思园公司及中青旅公司提供的租赁物4块灵壁石的价值进行评估。
为防止监管机关认为该笔业务不符合放款条件，王力在贷前调查报告中将关于企业融资风险调查部分予以删除，在明知联合承租人、保证人经营财务状况不佳、融资租赁物4块灵璧石价值不明确，且抵押物未办理抵押登记，整个融资租赁业务存在巨大风险情况下，于2017年12月仍然同意以售后回租的形式发放期限为2个月的借款，报锦州银行授信管理委员会审批通过。
2018年1月4日，在王力的授意下，天力公司出具了4块灵璧石价值11.06亿元的虚假评估报告。次日，锦银金融租赁向静思园公司及中青旅公司发放租赁借款8亿元。不过，2018年4月，经锦州市价格认证中心估计鉴定，4块灵璧石价格合计为1120万元。
但静思园公司及中青旅公司贷款到期后，仅支付少量利息，本金及大部分利息一直拖欠。2018年6月，锦银金融租赁向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为掩盖静思园公司及中青旅公司贷款造成的不良资产，2018年6月25日，经刘文忠、王力两人商议，将锦银金融租赁逾期债权8.39亿元（含本金、逾期利息、诉讼费等）转让宁夏顺亿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并签订了《债权资产转让合同》。同日，宁夏顺亿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又以8.46亿元价格将该笔债权转让给辽阳和祥投资有限公司，从中赚取通道费755万元。王力利用负责该笔债权转让的职务便利，先后两次收受好处费共计150万元。
法院认定，王力、李晗身为其他金融机构的工作人员，违反国家规定发放贷款，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构成违法发放贷款罪。王力犯违法发放贷款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并处罚金15万元，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并处罚金30万元；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8年，并处罚金45万元。李晗犯违法发放贷款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10万元，犯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并处罚金30万元；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6年6个月，并处罚金40万元等。
目前，锦银金融租赁已多年未公布年报，其财务数据还停留在2017年末，当年营业收入为3.42亿元，净利润为1.41亿元。
锦州银行同样也陷入困境中，自2015年在香港上市以来，其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一直小于5%，前十大股东总持股比例不超过30%。“原锦州银行董事长张伟有极大的话语权，已经实现内部人控制，用银行的利益与股东交换，实行‘一言堂’。”一位监管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
2019年6月，人民银行、银保监会会同辽宁省政府推动锦州银行进行改革重组。2019年7月末，锦州银行获得工商银行子公司工银投资、中国信达子公司信达投资和长城资产三家机构战略入股。2020年3月10日，锦州银行公告称，该行已与成方汇达和辽宁金控订立认购协议，两家公司按每股1.95元以现金认购共计62亿股股份，占定向增发完成后该行经扩大已发行股本总额约44.34%。
三年后，锦州银行再次重组。2023年2月，锦州银行在港交所公告，中国境内主要股东拟对该行实施一揽子财务重组交易。
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6月末，锦州银行资产总额为8265.52亿元，比上年末下降2.7%，发放贷款和垫款净额为5747.87亿元，比上年末下降2.0%；净利润为1.42亿元，不良贷款率为2.87%。
租赁物合规敲响警钟
近年来，部分金融租赁公司偏离融物本源，忽视租赁物合规管理和风险缓释作用，存在以融物为名开展“类信贷”业务、虚构租赁物、租赁物低值高买、涉嫌新增地方政府隐性债务等问题。
一位融资租赁行业人士称，在融资租赁业务中，“融资”和“融物”是两个基本的要素，甚至“融物”是放在第一位置的，是否具有“融物”要素是区别融资租赁法律关系和借贷法律关系的主要判断标准。民法典737条规定，虚构租赁物的融资租赁合同无效。
在2022年以来金融租赁公司领到的多张罚单中，有一多半的罚单涉及租赁物合规问题。例如2023年4月13日，银保监局深圳监管局行政处罚信息公开表显示，对国银金融租赁以不宜变现所有权存在瑕疵的公益性资产作为租赁物行为承担直接责任。国银金融租赁以在建工程作为租赁物开展融资租赁业务、开展船舶租赁业务不符合监管规定的业务经营形式等，罚款370万元。
2023年3月31日，银保监会安徽监管局行政处罚信息公开表显示，徽银金融租赁售后回租业务中对租赁物低值高买。
2022年11月，银保监会办公厅发布的《关于加强金融租赁公司融资租赁业务合规监管有关问题的通知》显示，作为租赁物的构筑物，须满足所有权完整且可转移（出卖人出售前依法享有对构筑物的占有、使用、收益和处分权利，且不存在权利瑕疵）、可处置（金融租赁公司可取回、变现）、非公益性、具备经济价值（能准确估值、能为承租人带来经营性收入并偿还租金）的要求。严禁将道路、市政管道、水利管道、桥梁、坝、堰、水道、洞，非设备类在建工程、涉嫌新增地方政府隐性债务以及被处置后可能影响公共服务正常供应的构筑物作为租赁物。
“在过去数年中，融资租赁行业大多数充当影子银行的角色，进入银行不能直接投放的领域。”一家金融租赁公司总裁对《财经》记者表示，虽然影子银行业短期不能消亡，但行业应思考本源业务，摒弃“类信贷”经营理念，突出“融物”特色功能，与传统银行业务实现差异互补，强化租赁物管理，重视对租赁物的资产管理。
(作者为《财经》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