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大概是去年,教育界的论调,还是“相对于贫困阶层和工人阶层,中产父母有财富、地位、学历、资源和价值观方面的种种优势,而贫困家庭造成的压力、糟糕环境,和底层父母不正确的教育方式,往往会从根本上伤害孩子的认知发展,让这些阶层的孩子,从人生的起跑点就落后于中产和上层的孩子”。
这些被我们用数据和研究论证的事实,总能让中产家长们,在无边无际的焦虑中,暗暗舒上一口气。
似乎再怎么样,都有工人阶层和贫困阶层的人垫底,而且中产父母,被证明可以为孩子建造一个“玻璃屏障”,让底层的竞争者无法上来。
不过,也好像是仅仅几个月的时间,社会上舆论的口风又悄悄变了。
“中产”,似乎又成了一个备受挪揄和讽刺的角色。
他们焦虑自己的职业天花板,担心后代无法在一线城市立足,仰望着上层哀叹自己的不上不下。
如今,又在越来越夸张的房价,和没有上限的教育军备竞赛面前,中产们拥有的那一点学识、收入和品味,脆弱得如同白纸一般。
从这样的舆论转变中,我们都见证了,昔日在教育理论上尚还占据优势地位的中产家长,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变成了财富缩水、地位不保、后代堪忧的尴尬阶层。
“中产陨落”的现象,让我猛然开始意识到,阶层固化话题的热炒背后,实则就是社会不平等扩张背后的人生百态。
过去说起社会不平等,我们可能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同情不平等的受害者——穷人,也就是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日夜勤劳工作却依旧朝不保夕,且没有一技之长和一纸文凭,未来看不见任何发财可能性的人。
而且,我们可能还会鄙夷地认为,穷是原罪,一个人穷,要么因为他懒惰不上进,要么源于他笨拙不聪明。
因此,人们可能会认为,社会不平等与自己甚远,这只是穷人应该关心的事。
可我们似乎很少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一个社会整体凸显的不平等,才让一些人被迫失去良好的教育机会和上升通道。
所以,有些贫穷,已经不再应该是一个人的错,这明显是他们自身无法扭转的时代弊病。
在嘲笑穷人的穷时,我们是否该开始警惕,时代的弊病,会不会在我们自己身上撒下诅咒?
事实也证明,社会不平等,其实已经波及到了昔日地位稳定的中产。
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有房有车,生了二孩或一场大病,就瞬间返贫”和“手握五百万,还是无法在北京安家”的人们了。
那些曾经认为“社会不平等不关我事”的人们,都可能成为不平等的受害者。
事不关己的态度,已经渐渐过时。
除了社会不平等已经逐渐伤害到社会中层,还有一个原因,让我们有理由、有责任去关心社会底层和穷人。
因为前期的研究显示,很多贫困家庭的孩子,从幼儿园之前就在认知能力上出现落后,且即使考入大学,也会因为家庭背景不佳,而在整个职业生涯收入、职场上升空间和个人能力方面,不能够匹敌背景好、能力强的孩子。
那么在教育实现逆袭这一环,这些孩子的路,就从儿童期到青年期,几乎被完全堵死。
虽然我并非贫困阶层其中一员,但大学时期在贫困地区支教的经历,让我非常想弄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条件既然教育的提升作用日渐微弱,还有什么途径,可以让这样的孩子,拥有更多让生活变美好的机会。
这种困惑,算作关心也好,社会责任感也好,亦或是他人眼中的“圣母情结”也好,都一度让我有些偏执地寻找答案。
在过去的文章中,我们也找到了些许途径。比如有了高质量的早期教育干预,或者系统性的家长培训,很多贫困孩子的人生,其实是可以得到改变的。
然而同时,我身边也有一个老友好心提醒,“我们和底层毫无瓜葛,你为什么要总是执着于研究穷人呢?好好享受我们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啊”。
他说得没错,但正如那个“来自北大的既得利益者”的自述,我对于现在拥有的一切,既感到心有惭愧,也因为中产的愈发脆弱,而焦虑丛生。
底层人群的今天,都有可能成为你我的明天。
所以,在惭愧、自危、同情和社会责任感驱使下,我做了一些研究,想试图探查,无论我们自身是否会成为社会不平等的受害者,一个人去关心与自身毫无瓜葛的底层阶级,去积极了解社会不平等对整个社会的福利损害,而不是事不关己地享受社会不平等带来的相对虚荣感,到底是否有必要。
我找到的资料都说明,虽然作为一个小小公民,尚且无法影响国家经济趋势和贫富差距,但哪怕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结果也会有所不同。
接下来,就先与大家做些许分享。
不过,依然需要事先声明,我只是几年前出身于经济学专业的本科小弱,读资料、想问题尚可,但“社会不平等”这个宏大高深的话题,我连皮毛都不算懂,所以只能从每个人的生活出发,做些浅薄分析。如有失误,请大家积极指出。
另外,推荐一本书《不平等的代价》,作者约瑟夫·E. 斯蒂格利茨,对于这个问题分析很透彻,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读。
社会不平等,仅仅是穷人的事吗?
首先,和大家分享一则Ted演讲,叫做《经济不平等,如何危害社会》。演讲者是Richard G.Wilkinson,他是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荣誉教授。
在演讲中,他利用统计研究和直观数据,列出一系列事实,告诉人们,当一个社会的不平等问题日益严重,它会在各个系统、各个方面表现得更差。
在他的研究中,国家之间的平等程度,通过“最富的20%比最穷的20%富多少”来排序的(下图)。
其中,美国和新加坡的不平等程度最低,而日本、芬兰、挪威、瑞士、丹麦等国家相对更平等。
Wilkinson教授的研究发现,每个国家国民的平均寿命,与一国的GDP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去了解社会内部,就会发现,不同社会阶层的人,有很大的健康状况差异,富人就要比穷人更健康、更长寿。
而除了健康状况和人均寿命,在儿童的数学&阅读成绩、婴儿死亡率、谋杀案发生率、犯罪率、青少年早孕率、人之间信任程度、肥胖率、精神疾病发生率、毒品&酒精依赖等问题上,人们表现的好与坏,依然与GDP毫无关联,反而与不平等程度高度相关。(下图,收入越不平等,社会问题越多)
这就说明,社会的平均福利,再也不取决于国内收入和经济增长,而是更大程度上依赖于人与人之间的相对社会地位,也就是社会的不平等程度。
除了社会不平等与人均寿命的关系,Wilkinson教授团队的研究还得出:
越不平等的国家,孩子的阅读和数学表现就越差
越不平等的社会,人们越不愿意信任他人。
在不平等社会,15% 人表现相信他人,而较为平等的国家,这个比例是60-65%。相应的,社会参与度也是相同的趋势,不平等程度高的国家,人们更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愿意参与社会活动,而更平等的国家,人们的社会责任感更强,社会参与度更高;
越不平等的社会,人们的心理疾病比例更多,比如平等程度较高的日本就是8%,而不平等明显的美国,就是25%;
越不平等的国家,犯罪率越高、罪犯越多,审判也越严格,越倾向于保留死刑;
越不平等的社会,儿童的高中辍学率越高;
越不平等的社会,婴儿死亡率在阶层间差异越大,底层的婴儿死亡率最高;
越不平等的社会,社会流动性越差,家庭社会经济背景,就会在孩子的未来中越发起到决定作用,穷爸爸的儿子,就更可能继续做个穷人。
总之,社会不平等,已经不仅仅是收入和财富上的不平等,更是表现在健康、寿命、教育、诚信、犯罪等,衡量社会和经济的每一项标准上。
一个不平等化严重的国家,人们上升的机会渺茫、信任缺失、凝聚力低、人情冷漠,社会动荡、犯罪高发,这是我们想要的社会吗?
哪怕富人与穷人,住在完全不同的社区、孩子读着完全分隔的学校,从事着天壤之别的工作,但有些上层的财富,是通过攫取底层、中层基本收入来实现的。
那么就势必引发下部阶层的不满与不公,于是社会动荡加剧、犯罪活动高发,富人还能安享高高在上的生活吗?
即使是安心待在父母营造的“玻璃屏障”中的孩子,只要还不属于社会顶层1%的人群,谁又能确保,这个玻璃屏障永远不被愤怒的底层,和陨落的中产打破呢?
就好比,男女不平等,并非女性(弱势方)一方的事,它也与男性的福利息息相关。
比如,大量数据表明,那些男女地位更平等的国家,人们幸福度就越高。
一个性别平等的公司,员工满意度越高、离职率更低、忠诚度更高,生产率也就自然提高,因此运营成本越少、运转更高效。
而一个性别平等的家庭,更是一场双赢博弈。
因为婚姻关系越平等,夫妻幸福度就越高。当丈夫分担育儿和家务时,孩子的成绩会提高、缺勤率减少、在校表现更好,患上ADHD和精神疾病的几率更低,免疫力也会更强。而且,性别平等还可以让夫妻双方身心更健康。
所以,当我们谈论平等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和性别平等一样,社会各方面的不平等,不只是穷人和底层的事,这是一个社会的事。
减少两方之间的不平等,只会对双方都有好处,而不仅仅是增加弱势方的福利。
如果人人都觉得贫富差距和社会底层与己无关,那么等到不平等日益严重,中产与底层的分界线越来越高,自己都成为了社会不平等的炮灰,我们还会有其他办法吗?
不平等的社会,人们会付出什么代价?
冲动性消费多了
前段日子对北京房价的讨论中,买不起房的依然买不起,买得起房的,很多都已经坐拥数套房产。
而巨大的财富差距,很有可能会激发人的虚荣购物欲。原因在于,人作为社会动物,时刻都处于与他人的暗暗比较中。
失落感来自于比较,愤愤然也是来自于不平等。
当富者更富,我们可能会更愿意购买奢侈品,好让自己跟上更高阶层的脚步、拉开与更low人群的距离,增加自己的社会价值感和自尊感。
有一位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经济学家Robert Frank,曾就做过一番调查,当人们被询问,是愿意在6000平方英尺的房子旁边,有个4000平方英尺的房子,还是愿意在2000平方英尺的房子旁边,拥有一座3000平方英尺的房子时,很多人选择后者。
虽然4000平方英尺实际面积大,但是相比于6000平方英尺的邻居,依然输了。而3000平方英尺纵然面积小,却能比邻居的房屋面积更大,从心理上获得的满足感和虚荣心,似乎就能把1000平方英尺的差额给补齐了。
所以,社会不平等的加重,实际也催生了更多冲动性、炫耀性消费。如果暂时买不起几百万的房子,买买几万块的包和表,也足以填补被他人碾压的挫败感了。
下一代上升空间小了
我们知道,上层人群有大把的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人力资本和文化资本,传递给下一代,让下一代的地位更加稳固。
而不平等的社会,只会让流动性更差,不仅底层难逆袭,中产也更加难保地位,倘若没有一夜暴富的机会,进入上层更是难上加难。
这个结论,可以用“盖茨比曲线”来呈现(下图)。
所谓“盖茨比曲线”(The Gatsby Curve),是由加拿大渥太华大学经济学家迈尔斯·克拉克提出的,它是一根向右上方倾斜的曲线,用以说明,高度不平等的国家,具有较低的社会流动性。
也就是说,社会越不平等,个人的经济地位就越由其父母地位决定,子女依旧与父母同一阶层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图像的横轴是以各国基尼系数表示的社会不公平程度,其中基尼系数越大,表示社会越不公平(中国2016年基尼系数为0.465)。
纵轴为“代际收入弹性”,即父辈的收入水平对下一代收入水平的影响,该数值越大,表示收入的代际流动性越低,子女处于父辈的经济阶层的可能性就越高。
图中可知,北欧各国依然处于左下角,社会流动性更高,更加平等,而美国与中国,则处于中部偏右。
两者虽然基尼系数相似,而中国的代际收入弹性更高,也就是收入的代际流动性更低。(关于这个图,学术界争论较大,因此不作更深解读,有异议欢迎讨论)
还是那句话,也许你现在是小富,但如果背景不像王思聪那么硬,你敢保证,自己和下一代,未来就一定不会受到社会固化的影响吗?
心理压力更大了
这里的心理压力,不仅仅是因为房价越来越贵而导致的,还有在日复一日的社会地位比较中,人们承受了很多比较压力和不安全感。
Wilkinson教授的研究就发现,身份地位的竞争和比较,在促使消费经济的同时,更容易导致地位的不确保性。
我们会更加担心别人如何评价和看待我们,也更在意自己是否在他人面前有吸引力、足够聪明。因此,当人们的社会价值被财富、地位和学历等标签占满,每个人都会存在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
曾经就有一个实验发现,当人们执行关于社会评价的任务,并且他人有权利对你进行负面评价时,仅仅是感受到自己的自尊和地位受到威胁,就可以提高人体内的压力荷尔蒙——皮质醇。
而我们已经在《体罚如何伤害孩子的大脑》一文中知道,长期的皮质醇,对人的身心健康并无好处,它会损害人的免疫力和心脑血管健康。
而根据对不同社会地位人群的皮质醇水平研究,社会地位较低的人,即使有工作、有福利、有收入,依然会比高地位的人,拥有更高水平的皮质醇,也就是更加焦虑。
除了皮质醇的增加,频繁的社会地位比较,还会让人们越来越敏感,尤其是感到自己被瞧不起的时候。因为皮质醇的分泌,本身就容易让人有这样一种认知,那就是感觉别人对自己做了负面消极的评价。
因此,这种敏感也有可能促发人们的暴力行为,小到影响人际关系和个人形象,大到诱发心理变态,本着自己的一时不得志,就做出报复社会的事情来。
高度不平等社会的犯罪频发,也是有这个原因的。
幸福感下降了
可见,社会不平等造成的以上种种影响,其实都会挫伤人的生活满意度和幸福感。
在不断被他人刺激的过程中,人们对成就的钝感力就会增强,最终不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是“想要别人得到了的”,永不满足、永远焦虑。
当我们越来越着眼于得不到的物质,就会忽视自己已有的东西,比如爱情、亲情和友情。
在物质欲望的浸淫中,我们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更加努力工作,也更加努力花钱,在焦虑的恶性循环中,做着如同末日的狂欢。
公正感被消磨了
不平等严重的社会,人们便会越来越意识到,努力终究是徒劳,最大的蛋糕已经被上层瓜分殆尽,自己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中做着小蝼蚁。
昔日,人们秉承的信念,还是“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就可以实现梦想、获得提升”,这也是美国梦的核心理念。
现在,很多美国人已经意识到,这样的美国梦可能只会成为一场梦,而倘若中国的不平等程度步入美国后尘,我们的积极性会被消磨干净,公正感也会随之泯灭。
在这里举个例子。
从经济学角度来说,当每个人都拿到1000块钱,那么每个人都会受益,没有人福利受损,这是一个happy ending。
而倘若一个人拿到两万块,其他人只拿到20-100块,虽然每个人都拿到了钱,单纯福利增加,但结果就会很不同。
不平等会让有人欢喜、有人愤怒,哪怕依然拿到了钱,那些拿了20块的人,不但不会感觉自己赚了,反而会认为自己亏了,从而让他们的公正感被侵犯。
所以,一个人的资源、收入,不仅仅是实在的钱和物,更是社会如何评价和衡量每个人的价值。
如果收入的差距过大,大多数人都会倍感挫败、上进心消退,认为自己价值低不说,还没有得到社会和他人尊重。
有了比较,才有了伤害。
只有两个毫无关联、没有互动的个体,才会毫不关注对方的价值和财富,也就没有了不平等。
然而,我们的社会并非真空,我们每个人都在和他人发生了联系,所以不平等,会实实在在影响每一个人的福利。
即使不影响实际财富,也会因为公正感被破坏,而挫伤人们的三观和积极性。
结语
一个完全平均的社会,自然缺乏激励与活力。
而适度的不平等,能够让人在收入差距的刺激之下,更加蓄力创新、努力进步,实现能者多得。而且经济增长与科技进步,也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适当水平的不平等。
不过,只有将不平等,保持在一个限度内,它才是有效的。
那本在经济学界很火的书《为什么国家会失败(Why Nations Fail)》中就说,经济不平等,往往伴随着机会不平等,和政治不平等。
而政治权力大的人,会利用权力优势攫取更大的经济优势,继而持续加剧经济不平等,恶性循环、生生不息。
经济繁荣依赖创新,而倘若因为阶层屏障和教育门槛,而让家庭背景不具优势的人失去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那么人们的创新能力就会被浪费,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伟大的企业来自何处。
抛却国家层面,从个人角度来说,在高度的不平等面前,中产和底层,其实是一样脆弱。
当然,缩小国家内部、地区之间的贫富差距,让社会变得更公平,更大程度上依赖于政府政策。
但今天写这篇文章,其实就是为了告诉大家,从个人层面上,收入不平等,直接导致各方面的不平等,还包括社会地位的悬殊。
每个人都会在与更高层次的比较中受伤,这就是一种福利的受损,所以不平等,肯定是会影响到每个人的。
如此,我们成年人自己,和我们的孩子,就不应做旁观不平等、享受不平等的冷眼者。
是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们在享受自己地位高于他人、财富碾压底层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愉悦感,但长远来看,不平等会伤害到每一个人,让整个社会失序、低效,且高成本运转。
兜兜转转,曾经享受不平等的人,也终究会因为不平等而付出成本。
所以,从我们个人做起的话,可以让自己和孩子,适度有些悲悯心和社会责任感,对底层、穷人和弱势群体,付出一些关注和关心,而不是在“与我无关”的态度中,做一个杀死社会公正感的帮凶。
毕竟,人人冷漠、底层绝望的社会,绝不是一个安全,也不会是一个足够尊重才能的社会。
陷于贫困、囿于悲惨的人,值得有人为他说话。
最后分享一段话: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
此后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继续不说话;
再后来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还是不说话;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刻于美国波士顿犹太人被屠杀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