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几乎每两分钟,远毅资本合伙人杨瑞荣就会收到这样的微信消息:Pear Therapeutics(下文简称“Pear”)破产了,你怎么看?
4月7日宣布破产的Pear,曾是美国一家数字疗法明星企业,推出过世界上首款数字疗法产品,2021年底以约合人民币110亿元的交易价值登陆纳斯达克,被业内誉为“数字疗法第一股”。
上市仅一年多,百亿估值化为泡影,这多少让业内有些恐慌。
4月11日,Pear宣布破产的几天后,在昌发展、中关村生命科学园、远毅数字医疗创业加速器联合举办的数字医疗创业加速营开营仪式上,杨瑞荣对着台下的官员、医生、专家、数字医疗领域数十位企业创始人说:“我今天是来给大家鼓劲的,现在正是数字医疗创业最好的时候。”
仪式上,昌发展总经理、中关村生命科学园董事长王颖也提到,当下正是数字医疗发展的窗口期。此前,中国首个数字医疗加速器在2022年底落地中关村生命科学园。
远毅资本是一家专注于数字医疗技术领域的早期风险投资基金,2016年成立,其投资的数坤科技、镁信健康、迅实科技等多家企业,已成长为数字医疗领域龙头。根据CB Insights 发布的《2022年Q4全球数字医疗投融资报告》,远毅资本在全球布局数字医疗项目领先的VC投资机构中位列活跃度全球前四,亚洲第一。
杨瑞荣认为,Pear的主要问题是“在临床有效性方面还需要时间来验证”,这个问题在整个行业里都存在。
但他同时认为,当前并非只有数字医疗行业面临挑战,在医疗健康以及其他领域都存在着投资周期的系统性风险。中国的数字医疗行业发展的行业变化,政策环境和数据基础都和美国不一样,数字医疗仍具有巨大发展空间,且具备弯道超车的行业底层基础。
经济观察网:Pear的结局是偶然还是必然?从你的感受来看,赛道里的创业者们有泄气吗?
杨瑞荣:是必然中的偶然,偶然中的必然。整个行业被“吹”得太快,Pear又是最早起来,被捧得最高的,但它没有实现真正规模化的收入,产品还缺乏真正的买单方。它曾经推出首个FDA认证的数字疗法,但在临床有效性方面做得不够,又在扩张,研发烧钱烧得太多。
行业里的创业者没有泄气,但是外界有很多观察者会站出来说,“行业黄昏到了,数字医疗不行了”,我今天来给数字医疗的创业者们鼓劲,就是希望大家不要被一些不正确的认知误导了。
Pear作为一家做数字疗法的明星企业,从最早产品获批,到公司通过借壳上市,然后股价崩盘,到现在通过出售资产的方式来进行破产重组,这是事实。一直以来,行业都把它当数字疗法的标杆企业,现在看着标杆倒下来,确实会引人注意。
经济观察网:国内的数字医疗企业,包括远毅资本投资的企业,是否存在和Pear类似的问题?
杨瑞荣:这个问题在整个行业里都存在。
我一直在跟我们投的企业说,第一,现在融资环境比较恶劣,不要依赖外部输血,一定要有造血能力;第二,做产品前,有没有问过医生是否真的有临床需求?产品对病人是不是真好?是否能够证明临床有效性?过去有一段时间,很多创业者都在片面追求数字疗法产品的拿证,而忽略了临床的价值。
经济观察网:为什么你认为现在是数字医疗创业最好的时候?
杨瑞荣:往往最难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Pear掉下神坛,大家正在恐慌,正是进去投资和创业的好时候。巴菲特说“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道理说得很明白,但能做到的人很少,知行合一太难。
另外,现在大家对数字医疗的关注度确实非常高了,临床需求、监管方和政策的态度,加上支付方的支持,各方面的基础在慢慢形成支持数字医疗创新的土壤。
经济观察网:现在去做加速器、孵化器的出发点是什么?可能会带来什么变化?
杨瑞荣:我们是数字医疗的先行者,就是要在最早期的阶段抓住这些投资的机会,而且要为行业创造更好的生态链。前头没有人孵化,我们来做;跟临床的合作不够,我们来推动。
经济观察网:你觉得行业的寒冬过去了吗?
杨瑞荣:寒冬的时间会很长,现在还没到恢复的时候,必须做好长期准备。无论是国际地缘政治的影响,还是国内整体经济环境的影响,短期内都不容乐观。但我们还是有机会,因为中国这么大,老百姓这么努力,且有着稍微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精神。
经济观察网 :为什么你说“医疗健康领域发生了价值链重构,这是数字医疗的根本驱动力”?
杨瑞荣:这样的说法得到了大部分临床专家和管理者的高度认可。
原来医生是怎么挣钱的?他们的挂号费、手术费非常低,可能就会靠一些灰色收入来弥补。现在灰色部分被打掉了,服务费却没有相应的上升。所以医生有很强的动力,通过数字医疗的手段去重构价值链。
高值耗材、药品的带量采购带来的一系列冲击都会慢慢体现出来。比如心脏支架手术,医生的动力不再是专门放支架,然后从某一个厂商处获取收入,而是放完支架后怎么对患者进行更好的管理,病人交一定的管理费。原来医生没有动力去管,也管不过来太多的病人,现在有了提供数字化解决方案的公司,可以帮助医生把病人有效地管理起来。
这样的重构正在发生,但发生在院外。中国数字医疗的大趋势是从院内往院外走,从医保往自费或商保走,从线下往线上走。如果还局限于原有的价值链思考,就没法去理解和投资这些完全创新的领域。
经济观察网:远毅资本看重初创企业或创始人的哪些特质?
杨瑞荣:我们看重科研实力、团队在行业里的经验、创始人的战略眼光和执行力。比如我们从天使轮投起来的数坤科技,创办人毛新生和马春娥在技术底层上都非常扎实,产品化的能力和执行力也非常的强。中国也没有任何一家AI影像公司有这么多、门槛这么高的AI医疗影像产品。
为什么我们叫远毅?就是希望大家能“一贯坚持”,要坚持本心,要讲价值观。如果纯粹为了赚钱,很多人我们都不敢投,很多钱可能我们不敢挣,是因为价值观才能在一起合作。这说起来很虚,但非常实在,投资是艺术而不是科学。
经济观察网:投的企业里,有没达到预期的吗?
杨瑞荣:有很多的初创企业都会忽视创业之艰难,所以不达预期的企业比例还是比较高的。我们去年刚孵化的一家企业,现在已经关掉了,因为团队的职业操守不够。我们对它做的尽职调查也不够,所以就及时止损。但更多的情况下,我们看见发展会不如预期的时候,首先是理解和宽容,同时更加需要在团队组建,战略方向调整,商业模式打造,融资策略调整,以及核心资源和客户的开拓方面帮助企业。
及时止损还是帮着它调整方向,做选择的红线就是对创始人的判断,就是看符不符合我们的价值观。
经济观察网:远毅资本的投资方向一直在摸索和微调,影响调整节点的因素是什么?
杨瑞荣:政策的变化、技术的进步、市场的发展。因为有带量采购、DRG等政策,数字医疗才能发展起来;因为有连续心电贴、连续血糖监控、AI技术、3D打印,包括ChatGPT这样的新技术在医疗领域的应用,带来新机会,原来不可能做到的东西现在做到了。
经济观察网:2016年数字医疗还是个很冷门的概念,走到现在有什么感想?
杨瑞荣:2016年,数字医疗还是个没有人提的概念,都说互联网医疗,远程医疗。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伏地前行,就趴在地上,踏踏实实慢慢走,还没有到开花结果的时候。
我非常乐观,有一天,数字医疗会开花结果。在美国,数字医疗占到整个医疗投资百分之三四十的比例。在中国,过去七年,数字医疗从没有概念到占据将近百分之十的比例,下一个七年,占到百分之三四十是有可能的。从疾病领域来讲,单一病种的数据量没有谁比中国大,这是我们做数字医疗很大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