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和广东的几个企业家一块儿吃饭,他们让我讲了一番关于经济、管理的道理。吃饭时讲这些东西很无趣,我就讲了一部电影。听后,所有在场的男士都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而一位女士差点儿流泪。
电影的名字叫“入殓师”,是一部很文艺的电影,带有日本文化味道,也融进了很多西方的元素,比如音乐、整个画面构成,还有一些哲学的思考等等。
入殓就是为死去的人擦干净身体,换上新衣服,再给他化妆,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活人睡着了,这种感觉非常好。当然这种职业在任何社会里,都不能说是特别受人尊敬的职业。但是这部电影,把一个入殓师的整个职业生涯描绘得非常美。看完电影,人们不再有任何最初的恐惧。
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全身心地投入,聚精会神、用志不分,把工作做到精彩绝伦的时候,做这份工作本身就能获得一份无上的尊严,产品或者作品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感。这部电影获得了第81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是日本电影第四次获得这个奖项,第一次获得这个奖的是黑泽明的《罗生门》。
有一天,我跟一个同事讨论选题:在从中国制造到中国设计的过程当中,需要克服哪些障碍?需要跨越哪些门槛?中国企业跟日本企业的差距到底在哪里?同一个品类的产品,为什么日本人设计出来的和中国人设计出来的是那么不一样?在分析这些原因时,他推荐我看一下电影《入殓师》。
第二天,我又跟另一个同事讨论这个选题,他居然也推荐我看《入殓师》。两个人都提到了这部电影,而且觉得这部电影跟我提的商业的、管理的话题如此相通,那我一定要去看。看后我觉得,这部电影确实包含了日本文化当中某些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密码类的东西。
《入殓师》这部电影包含着对于禅、道和手工艺之间的关联性所引发的美学话题的探讨。
有一个概念叫核心竞争力。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名为“关于核心竞争力的神话和现实”,一是想说明核心竞争力的含义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那样;二是认为使用它应该有些辨析,译成“核心竞争力”不大对,应该译成“核心能力”。
我曾在杭州遇到网易公司的老总丁磊,与他谈起商业模式、核心竞争力之类的话题。他问我认为什么叫核心竞争力。我回答说核心竞争力恐怕就是让别人干瞪眼的能力,就是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别人,别人还是学不会。王羲之的字,大家都照着学,就是写不出来。这种本事是完全模仿不来的,或者说想模仿,也不是一日之功,这种能力就叫核心能力。
回过头来说《入殓师》这部电影。为什么在吃饭的时候要讲到这部电影?因为当时在座的有一位是做酱油的,这是一个不太时髦的行业,但他谈起来也很有意思。中国有很多企业在做酱油,这是一个既无多少技术含量,也没有多少资金壁垒的行业。中国做酱油的历史很长,但世界上最有竞争力的酱油品牌不是中国的,而是日本的。日本的一家企业还收购了中国一家名叫淘大的知名企业。
为什么我们连酱油都做不过日本人?电器做不过、汽车做不过,那是有原因的。他们做汽车的历史比我们长,他们引进了很多的技术、资金、人才等等,但是做酱油还不如人,用这个逻辑就说不通了。
此外还有中药行业,中国在全世界中药、中成药市场上所占的份额非常低,大约只有5%,其他的都是日本、韩国的。关键的问题是,日本的药在全世界占了很大的比例,但这些药很多都不是日本产的,而是中国产的,是日本人教中国农民用日本的方法来种,然后用很高的价格收过去,再把药分成八等,一、二、三等他们收走了,四、五等以下的磨成粉,重新倒回地里。收完了之后,他们重新炮制。炮制一个药材,首先要地道,中国种出的药运到日本后,日本人就用多种古法炮制。这些古法本来中国都有,但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都不愿意用这种方法去做,这真让我痛心疾首。
还有一件更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我曾遇到一个很著名的投资公司的董事总经理,他推荐我看了一本书叫“高岛易断”,作者是明治维新时期的高岛吞象。这个人在狱中有幸得到了一本讲中国古法占卜、卦象的书,是用东汉以前的占卜方法,做“易经”的推演,百试不爽。他甚至成功地预测了中日甲午海战,预测了哪一年李鸿章会去跟他们谈判,以及谈判结果,在当时的日本非常有名。这本书序言里满篇都是引述的《大学》、《中庸》,然后讲中国古法占卜的方式。他在里面甚至提到了“止息”这个概念。占卜的时候讲究止息,很多人都以为就是要平心静气而已。其实止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法门,在占卜的时候一定要屏住呼吸,然后才会有更精准的推断方法。高岛吞象一直在强调,要很严肃、很认真地向古代中国学习那些最优秀的东西。
通常对日本的指责,是说他们没有原创性,都是学别人的。问题就在于,日本不管是酱油还是汽车,总是把别人先发明出来的东西做到极致,作为一个学生能够超过老师。这里面到底蕴含着一种什么机制?
日本的产品都是跟着别人学的,然后通过一套手法和机制,反而做得比原创性的产品质量更高、更精致、更有客户价值。这就是日本工业的特点,不管是酱油还是汽车。
电影《入殓师》中,男主角小林大悟原来是一个大提琴师,后来他所在的乐团由于经营不景气而解散了。他失业后,必须得另外找一份工作。有一天,他看到报纸上一个广告,写着“帮助他人踏上安稳的旅程”,而且这份工作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工资待遇很高,工作时间也很短,似乎是很好的工作。小林就去应聘,结果发现是让死去的人踏上安稳的旅程,并不是去当导游。
入殓师这份工作,无论是别人还是小林本人,都会本能地拒绝。这部电影描绘了一个人如何从抵制这份工作到投入,最后做到出神入化、行云流水,甚至做出美感的一个过程。电影的结尾,小林在给一位逝者擦身体、换衣服、化妆。整个过程甚至不能用井井有条来形容,它有一种美感,就像一种表演。
在日本民族的价值观中,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全身心地投入,聚精会神、用志不分,把工作做到精彩绝伦,做这份工作本身就能获得一份无上的尊严,产品或者作品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感,包括入殓这件事情,做到美感也是很值得尊敬的。但在现今中国的价值观里,如果不是做大官,或者不是挣很多钱的话,什么工作似乎都不那么值得崇拜。
大前研一他在《专业主义》一书中把这个重要的概念提出来了。现在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总觉得自己从事的工作没有面子,不能引起别人的尊敬。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事情,而且首先是个美学的事情,做任何事情,凡专精一艺,必有动人之处,
做到极致,大家就会尊敬你。那种尊敬不仅是因为事情做得漂亮,更是因为做这件事情的过程中那种通神的力量。
在日本,即便再简单的事情,都能做到一种境界,这个境界,就是道。喝茶有茶道,插花有花道,射箭有弓道,剑术有剑道,武士有武士道……“道”就是一种至上的境界,是万法归宗,不管做什么,最终在某种最高的境界是相通的。
在电影《入殓师》中,小林最初是一个大提琴师,跟他打交道的是大提琴,他演奏出来的是优美的乐曲。然后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反差,他手里摆弄的不再是乐器,而是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但是最后,在他专业的、极其精通投入的状态里,也能进入像乐曲一样优美的境界。
其中有个小细节,小林很小的时候,他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俩,他一直恨他父亲。他家里有一块石头,这石头在电影开头就出现了,用纸包着,还时不时地在镜头里晃一下。后来小林跟妻子讲了这块石头的故事。他说,这块石头,是小时候他跟父亲在全是石头的河滩上捡的。他父亲告诉他,在远古的时候,人类不会说话更不会写字,他们要表达感情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最能代表自己心里头想说的话。它有重量、有质感、有大小,把这块石头放到对方手里的时候,对方握着这块石头,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他父亲找了一块石头给他,他也找了一块很小的石头给他的父亲。他父亲说,以后每年我们都来这儿找石头,在那么多的石头里,找出一块最代表自己的心意、感情的石头。
后来,小林的父亲跟一个女人跑了,20多年杳无音信。突然有一天,小林接到一封电报,上面说他的父亲去世了,要举行哀思会。他的父亲离开后变成了一个流浪汉,这么多年到处漂泊,过得非常不好,最后孤独地死在海边的一座空房子里。别人在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地址,就给他家发了这样一封电报。小林接到这封电报的时候非常生气,根本不想去参加他父亲的葬礼。他妻子鼓励他去,反复地说服他。最后他就去了,不是以儿子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入殓师。在最后给父亲擦洗、换衣服、化妆时,他发现父亲的手攥得紧紧的,按照日本的风俗,入葬时死者的双手需要合十,他使劲地把父亲的手掰开,手中的一块小石头掉了下来。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比喻,无论是一块石头、一个电饭锅、一部汽车,还是其他产品,每一样东西都是一种物质、信息和信念的综合体。这块石头比喻的是什么呢?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样东西最能代表人的心情。人的心性会凝聚到某物上,心有多细,物就是什么样子。我们设计一件产品的时候,是在众多的选择里选一样最能代表心意的,让对方最能感受到它的质感、大小和重量。
日本有一本书叫“设计中的设计”,又译为“设计之魂”或“设计的精神”。书中说,设计不是简单地用画画出来、用模具做出来的。当你托着双腮、凝神地看一样东西的时候,看一片景物、看一棵树、看一朵花的时候,进入到一种像仪式一样的状态的时候,你已经在设计它了。
中国文化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元素叫“礼”。我们都以为礼只是礼貌、礼节,其实礼是一种对别人的尊重,对天的尊重就是祭天,对人的尊重就是礼貌,对物的尊重也包含在这里面。
这如同一种仪式,把人从平常感受世界、感受事物、感受他人的心情当中强制性地隔开,让人进入一种超常的状态。
在古代,管礼的最高官员叫礼部尚书,级别很高,因为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掌管礼的官员的职能,是让人超越人的境界,进入一种“超人”或者“通灵”的境界,就是超越日常状态,超越随意、琐碎、草率、浮皮潦草的状态,进入一种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聚精会神、庄严肃穆的气氛当中,用一种新的眼光和心情去感受这个事物,这时人的状态就不一样了。
超越了自我,就不再是一个凡人。
此前谈到《入殓师》这部电影,讨论了中国企业应该从中学习什么。之所以中国很多公司做出来的产品不够细、不够美,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一个心结的问题,不能够在做事时聚精会神、行云流水、如诠释般、全情地投入,达到一种美学的境界。
这并不是日本文化特有的,中国的古典文化里就有,而且比比皆是。
《庄子》里就讲了很多,比如庖丁解牛,也是讲述不被大众看好的一个职业。庖丁就是给牛剥皮的,但从庄子的描述中,能看到一种艺术的境界:合于桑林之舞,收刀而立,踌躇满志,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刀还没有触到,牛皮和肉就分开了,达到了这样一种状态。普通的刀一年就用坏了,他的刀用19年还像新的。
给牛剥皮是一种很低级的劳动,但却达到了一种犹如艺术的境界。
任何一件事情,都能通过精纯的技艺上升到道的境界,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能精彩绝伦,不只是一件用品,更是一件艺术品,最重要的是整个过程是被喜乐的心情所引导的,心血注入正在做的这件工作上,做出的东西就不一样了。这给年轻的朋友一个很好的启示:中国过去30多年发展得太快了,插根筷子都能长成大树。因为劳动力价格的低廉,我们用不着去做精细的产品,就已经在国际市场有竞争力,所以30年来,这样一种粗放的生产方式,使得我们不用太追求精益求精的境界。
在北京市百货大楼的门前,现在还能看到一尊人物雕像,他就是张秉贵。张秉贵是一个卖糖果的售货员,他有一个绝活,卖糖果的时候不用秤,外号叫“一手抓”。比如说买一斤二两的糖,他一抓就是一斤二两,在磅秤上称,一点儿都不差。
这就叫手感。手工业者不管做什么,都有类似的匠术。我家是一个玉器工人世家。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看到祖辈、父辈把一块很粗糙的石头刨开,里面是玉石,然后一层一层打磨,最后打出一尊观音或弥勒佛,甚至可以把一块石头镂空几层,做成一个镂空的球,一层一层,里面还可以转。
手工艺真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包含人的精神、身体、灵魂和器物之间的关系。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一直往下做就能通神。就是说,不管做哪件事情,只要能做到这样一种境界,它自然能产生一种让人家很尊敬、自己也很自尊的感受。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一种感受,在《庄子》里还有很多类似的故事。
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佝偻老人的。他直不起腰,便用一根竹竿,上面涂一点儿黏糊糊的像沥青的东西。他听见知了在树上叫,便把竹竿伸上去粘知了,就像捡一个东西似的。因为知了非常敏感,平常竹竿还没有伸到那个地方,它就飞走了,但是这个老人不用看,就能用竹竿举上去直接粘一个下来。
庄子还讲了一个做车轮的故事。古代的车轮是用木头做的,需要用火烤,让木头变得弯曲,接榫的地方松了紧了都会出问题。但是匠人能够做到得心应手——得于心而应于手,便能够达到严丝合缝、巧夺天工、鬼斧神工的状态。
提到这个故事,现在做VC(风险投资)的人听到这些会说:“这种事情不可规模化,不能复制。”麦当劳的成功传染到VC界,然后传染到企业界,使人们认为,如果一件事情不能让一个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人也能重复,就不是一个好的生意。这变成了一种魔障——所有人都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去提倡那些借由个人的优雅、个人的精钻来达成的某种境界,都是不值得提倡的。这是一种很有趣却很可悲的思考。
通用汽车的倒闭值得我们仔细分析一下。通用汽车曾经在世界汽车业称雄几十年,最后渐渐地不行了。有人总结这当中有人工成本高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日本汽车不管是在产品的工艺还是在生产的流程上,都能够做到精益求精、严丝合缝、成本降到最低、质量达到最高,对美国的汽车形成了非常大的压力,不仅是通用一家。
那种麦当劳逻辑的大规模生产,是不需要多少训练、不需要多少灵性的。这一点特别需要提醒很多朋友。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真的如VC所愿,每一个行业都变成庞然大物,结果是,优雅的小书店没有了,被大规模的连锁书店甚至是网络上的大规模倾销所取代了,很多优秀的餐厅越来越无法生存,被大规模的连锁餐厅用其品牌和营销能力覆盖了市场。如果每一样东西的精细化、精益化都被边缘化,世界会变得非常无趣。
反观之,日本产品的竞争力恰恰来自“道”。按照庖丁的说法,“志于道而近乎技”,就是通过精纯的技艺来达到道的境界。日本文化当中有一种特性,不管事物多么平常,甚至是比较低贱的,只要全情地投入,以一种仪式般的氛围、心态去做,就能达到一种境界。做木匠也好,做铁匠也好,喝茶也好,做屠夫也好,击剑也好,只要达到一种精纯的境界,心情必然是很快乐的,做出来的活儿也必然是精彩绝伦的。
人们通常认为,工业品就是一个标准化的、冷冰冰的产品,恰恰是美国人特别相信的福特的生产方式——标准化、无个性,按照尺寸、设计图做出来就行。但日本人不这么看,一件产品是有灵性的,按照稻盛和夫的说法:一件产品是能说话的,是有脾气的,是有感受的。
在《入殓师》这部电影里,男主角曾是一名大提琴师,他跟大提琴之间是一种互动的关系,最后进入了一种很美妙的境界;而眼前放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跟大提琴完全是两码事。但是,它能够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到,只要全情地投入其中,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能够焕发出一种平常没有过的那种近乎美的状态,能感觉到他的安详、宁静。电影里有这么一个细节:当他给一位逝者化完妆以后,逝者的老伴和孙子都过来亲他,他们刚开始是很恐惧的,可最后,家里的人都觉得他只是安详地睡着了。按照稻盛和夫的说法:你跟你的产品之间不是一种漠然的关系,不是一种对立的关系,不是一种主体和客体之间冷冰冰的关系,而是一种互动的关系。在星巴克的首席执行官舒尔茨看来:当你把心注入咖啡当中的时候,这咖啡就是不一样的咖啡。就如《水知道答案》一书中所说,生命的答案水知道,水可以听见所有的声音,无论是爱、冷漠,还是无畏。
如果每一个劳动者都能够怀着一颗精进的心,把手上的任何工作都完美地做下来,那就会比较快乐,周边的人也会因为他在这件事情上做到极致而对他尊敬。那种喜悦的心态、投入,不知不觉就会注入产品当中,别人是能够感觉到的。
从市场上买的一件衣服,和孟郊的诗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所描述的是不一样的。只有把心注入,心到了事情才到,心不到事情就不会到。一颗冷漠的心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是粗糙的。
稻盛和夫说,产品是有声音的,当你以一种浮皮潦草的心态面对产品的时候,心不在焉地做这件产品的时候,做出来的产品不可能非常吸引人。我们进行工业设计,总是先把图画出来,按照图把产品做出来。但在《设计中的设计》中,设计师在动笔之前,一个设计就已经完成了,甚至在他童年时候,就开始在设计这个产品了,使这种心态、这种秉性、这些东西慢慢地注入产品。非常优美的书法,不是书法家设计出来的,而是他的内心状态,他所有的素养、他平时付出的心血,在那一瞬间展现出来了,而不是临场设计出来的。
对万物灵性的尊重精神,并不是日本文化独有的,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本身就有的。日本文化只是把我们文化当中一些很优秀的东西吸收过去、发扬光大了,而我们却把它丢弃了。《庄子》里写到了那么多的大师,并不是吟诗作画的,而是给牛剥皮的、做车轮的、粘知了的。庄子讲这样的故事,他是想说,任何一件事情,都能通过精纯的技艺上升到道的境界,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能精彩绝伦,不只是一件用品,更是一件艺术品,最重要的是整个过程是被喜乐的心情所引导的,心血注入正在做的这件工作上,做出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一书中讲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以前,人们的工作和快乐是连在一起的,因为在参与创作,在工作中能感受自己和世界、和物件之间这种优雅的互动,所以是快乐的。但是工业文明使越来越多的人把生活的快乐剥离成两个阶段——吃苦受累地工作,然后用换来的钱去买快乐。比如很辛苦地赚了钱,然后在一年里花12天去过非常好的奢侈生活,花10万块钱去度假。但书中认为,这是件很可悲的事情,人在这一年里面,只有12天是快乐的。而一个手工艺人,一年365天,每一天每一秒都是快乐的。从生命的快乐投资回报角度来说,做一个手工艺人要划算得多,因为他收获的快乐更多。
在现代,工作变成一件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做的事情。这种状况下,人们不会像庖丁、入殓师那样,从工作本身体会到一种尊严,一种自我实现的感受,而是把工作作为一种手段,挣来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去消费。在《当下的力量》一书中,这种状态叫作泛吸毒的状态。我们很痛苦,然后拼命挣很多钱,就像犯了毒瘾的人要吸毒满足一下,但是过一段时间又陷入到痛苦、无聊、烦闷之中;反过来,如果处于一种烦闷的状态,一种对工作抵触的状态,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特别好。
很多年轻人问我:有两份工作,一份工资高一些,另一份做得愉快一些,应该选哪一个?我坚持推荐他们去做表面上看短时间内收入不太高的工作,因为收获的不仅仅是钱,每一天每一秒的快乐才是生命当中真正重要的收获。而且当这份工作真正做好了,无论做什么事情,到达合乎道的境界的时候,钱自然就会来了。君子忧道不忧贫,谋道不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