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晋商肖平昔阳遭遇感叹：政府要守法护法，不能想咋就咋
肖平在昔阳县政府门前
三年前，晋中籍重庆建筑商肖平，响应晋中市“致富不忘家乡，合力建设家乡”的召唤，携巨资来到昔阳，梦想投资家乡的同时，能够“公私兼顾”，常回晋中老家看看。
三年后的今天，肖平投资的昔阳工地仍是一片废墟，所有梦想的蓝图，仍停留在图纸上。而他，已身心疲惫，进退两难。
日前，昔阳县政府主要领导亲赴重庆与肖平沟通，其结果究竟是柳暗花明，还是一片迷茫，记者赶赴昔阳进行了采访。
怀揣梦想 投资家乡
冬日的昔阳寒风刺骨，而比这天气还冷的，是55岁晋中籍重庆建筑商肖平的心。
肖平的寒心，得追溯到2011年。
这年2月，在晋中市首届“天下晋商亲和大会”上，一批晋中籍企业家，受到晋中市委、市政府的隆重接待，时任晋中市政府的主要领导，热烈欢迎这批游子，“请你们常回家看看，关心家乡发展，在晋中这片热土投资创业。”
“我当时听了，暗下决心回晋中投资，利用我熟悉的建筑知识和多年的经验，给家乡建一座花园城，造福家乡百姓。”2015年1月12日，当年受邀参会的肖平向记者回忆说。
肖平告诉记者，30年前，他离开老家太谷，只身前往四川、重庆打拼，为了早日出人头地，他在工作之余，还到多所大学进修学习，成为管理学硕士。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强手如林的建筑业站稳脚跟，并逐渐发展壮大，成为川渝业界颇有实力的建筑开发商。
工作之余，肖平常常想家。那次应邀参加“天下晋商亲和大会”，和家乡父母官热情洋溢的召唤，使他下定决心，回乡投资，报效故土。
经过综合考虑，反复甄选，他最终选定了革命老区晋中市昔阳县，“因为闻名于世的红色旅游景区大寨村，距离昔阳县城仅仅5公里。”肖平对记者说。
和全省很多地方一样，那几年的昔阳，正在大力推进企业二次改制，一批资不抵债企业，急需兼并重组。为了鼓励外来投资，昔阳县发文（当地人称31号文件），对参与企业兼并改制的外来企业，给予极大的政策优惠。肖平说，他投资之初，每次来到昔阳，上上下下，无不对他笑脸相迎。而他每与昔阳人握手时，“总觉得跟家乡人一样，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经过多轮协商谈判，2012年1月10日，由昔阳县政府主持，肖平新成立的昔阳县博雅实业有限公司（下称博雅公司）与昔阳县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等单位，签订了“昔阳县泵业制造有限公司兼并协议”（下称兼并协议），约定博雅公司对泵业公司进行兼并及整体开发，博雅对泵业公司上千万元的债务全部接管，上千万元的改制费用全部承担，肖平细细核算了一番，这番兼并，实际成本高达两千余万元！
“条件称得上苛刻，地段也一般，只是三类”，肖平拿出一份“昔阳县土地定级与基准地价图”，上面显示，这块三类住宅用地，2012年的市场价，每亩平均27万元左右。肖平告诉记者，当时公司几位股东对此曾有异议，但都先后被他说服。大家理解了他对该项目而言，更多的是出于情感因素，盈利已不是唯一目的。按照约定，在“兼并协议”签订后3天内，博雅公司缴纳了200万元的定金。
一再违约 饱受熬煎
按照肖平构想，两三年后他将为昔阳百姓贡献一个价格不高，但又档次很高的花园小区，入住小区的人们，不用顶烈日冒寒风，不出小区，即可享受到应有尽有的服务。为使蓝图早日呈现，他将设计、施工等“御用”伙伴，全部带到昔阳，“考察工地，畅想未来”。这些驰骋地产江湖的专家，虽然很担心昔阳“软环境不软”，但均被肖平的激情和豪情所打动，纷纷决定留下来，开始了千头万绪的前期筹备。
摊子支起来了，肖平摩拳擦掌，“整天像打了鸡血似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很快发现，与昔阳县政府的“蜜月”，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不得不承认，这桩回乡投资梦，“其实没那么简单。”
“首先是土地证，迟迟不见下落”，肖平为记者摊开厚厚一摞资料，找到了“兼并协议”中用粗线标注的部分，上面明确约定，2012年1月21日前（合同签订11天内）昔阳县政府将泵业公司完整移交给博雅；土地证等相关权证，须同时移交完毕；昔阳县政府负责为博雅公司取得商业、住宅等土地使用权，并依照昔阳县政府文件，严格执行土地出让金扣减等政策。双方特别约定，如博雅未能取得商业、住宅土地使用权，昔阳县政府将返还博雅支付的全部款项，并承担博雅因此产生的全部费用。
“我每天跑，每天催，他们（相关政府机构领导）总是说，先干吧！先干吧！”肖平对记者说，作为一家正规的房地产公司，若没有合法的土地手续，所有后续工作，均无从谈起，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会接踵而至，这是建筑业的基本常识。“我可不想先上车，后买票”。
眼看时间一天天流逝，房地产市场一天天低迷，商机一天天流失，整个博雅团队，却窝在租住的公寓里无所事事，而手续的办理，依然原地不动。“先干吧！先干吧！”不时回想在肖平耳边，他最终选择了妥协，安排施工队伍进场，开始土地平整等前期工作。随着机器隆隆作响，资金如流水般哗哗支出。仅此几项，肖平有账可查的记录，就有1400多万元！
一年后的2013年2月，千呼万唤的土地证总算到位，博雅上下一片欢呼。他们认为土地证到手，该地就可以挂牌过户，小区的商业开发，自然就名正言顺，拥有了合法身份。但问题来了，昔阳相关部门提出了新要求：挂牌过户前，必须完成100户拆迁安置、5690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建设……这些与当初“兼并协议”相距甚远的新要求，令肖平大感意外，他多次去找昔阳县国土局等有关部门，请求对方落实兑现最初与他签订的“兼并协议”，但得到的答复仍是大失所望。
“哪能一走了之啊！”肖平对记者说，“家乡落后，才需要子孙们回来帮衬嘛，受点委屈就拂袖而去，先不说我已经投入太多，从感情上也说不过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一年过去了。2014年1月，昔阳县国土局终于决定启动这块土地的“招拍挂”程序，但市场行情已今非昔比，两年前这里每亩地平均不到30万元，如今猛涨到近60万元，此时博雅公司需要支付的土地出让总价款，飙升至3686.48万元。
“不堪回首，说多了都是泪。”说起这两年多“跑手续”的过程，肖平哽咽难语。但无论如何，一颗游子之心，终于可能以合法身份落地，肖平咬咬牙，决定参与竞标，并支付了竞买保证金1900万元。
2014年6月23日，博雅公司与昔阳县国土局签订了“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合同”（下称土地合同），这是一份“不容修改”的制式合同，其中一条，让肖平心惊胆战、如履薄冰：（余款）延期付款超过60天，国土局有权解除合同，博雅无权要求返还定金，国土局有权要求赔偿损失。想起三年前那份至今没有兑现的“兼并协议”，肖平深感悲凉和无奈，他决定，在第二笔土地价款（1786.48万）缴纳前，再求昔阳县政府，落实“兼并协议”有关条款！
接下来的60天，肖平备受煎熬。他长住昔阳，每天按时到县政府“报到”，希望县领导能够承诺兑现。因为这份“兼并协议”，是肖平决定投资昔阳的重要基础，是支撑肖平艰难前行的“护身符”。
记者在昔阳采访时，多位政府干部告诉记者，投资商肖平的境遇，早已“满城皆知”，肖平站在走廊求见县领导的情形，他们多次目睹。县政府一位主要领导的秘书，曾因拦阻肖平见其领导，与肖平多次发生推搡。
走投无路 愤而仲裁
眼看像被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肖平不寒而栗。这一次，昔阳县政府若不给个说法，他是再也不敢“甩”第二笔款了，而不甩第二笔款，之前缴纳的1900万元，将有去无回！肖平忽然想起，昔阳县国土局与他签订的“土地合同”明确约定，双方若有争议，应提交晋中市仲裁委员会仲裁。于是他连夜驱车，赶到了晋中榆次，在第二笔土地款缴纳期限的最后一天，向该仲裁委递交了仲裁申请书。
“从没见过如此合同，明显违反法律的强制性规定以及合同法中的公平原则。”记者在太原、晋中两市向多位法律专业人士进行咨询，他们仔细阅读过这份“土地合同”后，纷纷摇头说，“合同中多项条款，不仅与现行法律规定相违背，并且存在原则性错误。与大力推进依法治国的大背景着实不符。”
晋中市仲裁委员会受理了博雅公司的仲裁申请后，经过长达四个月的审理，认为这份“土地合同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认定该合同无效，裁决博雅公司因该合同取得的财产，应当予以返还；昔阳县国土局依法返还博雅公司缴纳的土地出让价款1900万元。
“政府能及时纠错吗？”拿到了胜诉裁决，肖平却忧心忡忡，他告诉记者，就在仲裁委开庭结束当天，昔阳县一位官员找到他，希望他撤诉，这位号称“履行职责”的官员告诉肖平，“就算你赢了，我们也要向法院起诉……”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证明，这位官员不是空口吓唬肖平。
晋中仲裁委具有法律效力的裁决送达后不久，昔阳县国土局向晋中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撤销晋中仲裁委裁决”，理由是本合同纠纷，“不属于仲裁委受案范围”。肖平闻之瞠目结舌，对记者说：“我们以1900万元竞买保证金换来的那份土地局制式合同，对于争议的解决渠道，他们明确指定是晋中仲裁委。如今，面对晋中仲裁委不利于自己的裁决，他们又出尔反尔。堂堂一个政府机构，可以如此任性吗？我真是没法在昔阳继续干下去了。”
其后的一天，肖平收到昔阳县长王根元发来的短信，希望他“写个文字东西，我们好好沟通”。看完短信，肖平顿时泪流满面。这个已过了知天命的男人，在昔阳冬日的街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好久、好久。
政府纠错 赴渝致歉
“出现这样的局面，主要原因是，我们政府有关部门效率拖沓，对博雅的支持，有许多不到位的地方，但我相信这些是完全可以通过沟通来解决的。”1月20日晚，昔阳县人民政府县长王根元对记者说，“从大的方面看，政府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投资商，仍然欢迎他在昔阳把事业继续干下去。政府将继续履行对他的承诺，并在国家政策和法律法规允许的条件下，进一步加大对博雅的支持力度。”
“我们也在反思肖平的事情，觉得应该把工作做得再扎实点。”王根元告诉记者，他将带领县政府有关干部，尽快赶到重庆拜访看望肖平，解释并消除双方之间的误会和分歧，把肖平重新请回昔阳来。王根元说，如果肖平先生执意撤资，昔阳县政府也将竭力配合，帮助其做好善后工作，使其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不过我们还是真心希望他回昔阳来，继续他的事业，继续为昔阳的经济发展做贡献！”
1月24日，王根元县长带领政府副县长一行数人赶到山城重庆。肖平告诉记者，王根元县长开门见山表达了政府的诚意，他虽然感动，但鉴于三年来在昔阳不堪回首的遭遇，他仍心有余悸。他希望昔阳县政府能将纠错落到实处，撤诉退款，确保晋中市仲裁委的裁决顺利执行。
1月30日，晋中市中级人民法院正式下达民事裁定，准许昔阳县国土局撤回其对晋中仲裁委第1665号的仲裁裁决的撤销申请。得知消息后，肖平向王根元县长提出，请尽快将1900万元退还，因为“春节将至，昔阳工地很多合作伙伴都在催要工钱，我实在没办法拖了”。
“1900万元的主人是我，而不是昔阳县政府，”肖平对记者说，“晋中仲裁委具有法律效力的裁决明确裁定，政府应在一定期限内返还属于我的这笔钱，这笔钱如何支配，不能与‘干与不干’挂钩。”
肖平告诉记者，为了更好地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他的日常生活多了一项功课，就是留心收集各种新闻动态。“去年12月9日，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在加快推进法制山西建设的讲话中一再强调，各级领导干部是全面推进法制山西建设的重要组织者、推动者、实践者，提高领导干部的法治思维和依法办事能力，是推进法制山西建设必须解决好的关键问题。我对王儒林书记的这次讲话，尤其记住了这样一句话‘要强化各级领导干部对法律的敬畏之心’。我所理解的对法律的‘敬畏心’，就是政府要守法护法，不能想咋就咋，耍任性！”
太原市一位法律界人士对记者说，在依法治国、依法行政的今天，昔阳县政府之前对投资商缺乏诚信，效率拖沓的行为，他感到震惊和遗憾。但他对昔阳县政府勇于纠错的行动表示赞赏和钦佩！“但撤诉不是目的，妥善解决问题才是根本。如果昔阳县政府主动撤诉后又迟迟不履行退款义务，那么，依法行政将是一句空话，法律权威也将受到挑战。”
肖平对记者说，此次王根元县长亲赴重庆，使他百感交集，与王县长握手时，“有种想哭的感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们期望肖平与昔阳县的这次握手能够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也期望昔阳县政府能遵规守约，恪守承诺，并提高效率，使肖平的报效家乡梦得以实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