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商文化:晋商乔家最后的伙计
光绪十年(1884年)晋商富豪乔致庸适应时代发展要求,创立了“大德通”、“大德恒”票号。
在乔家商业 200余年历史中,财资积累白银一度达到1000万余两的“在中堂”发展到景字辈开始衰败。1926年后,由于官商银行的出现,票号受到沉重打击,大德 通、大德恒的业务每况愈下。1940年,又改组为银号——如果说,从1823年日升昌的诞生标志着中国票号业的开始,那么,“大德通”、“大德恒”的改 组,则意味着中国票号业的结束。
“大德恒”于1947年由乔映霞长子乔健接管,并于解放后倒闭。
范英年,于乔家没落时期进入“大德恒”,作为票号“一线工作人员”,陪伴并见证了乔家商业的最后时光。
说起“上街的”这段经历,范英年非常激动,拿出珍藏至今的牛黄色真皮公文包,给我们做了一个夹着包上街的动作。
1949年5月,范英年和闫彩霞结婚,婚后“大德恒”给他们分了一间房子,他们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结婚照。
1950年9月,北京崇文门外巾帽胡同4号。
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德恒”票号门前,一个50多岁的中年人带着一个20多岁小伙子,黯然行走在瑟瑟的秋风中。也许,不会有人想到他们就是乔家最后的大掌柜乔殿蛟和伙计范英年。
随着他们的离开,那个有着200余年辉煌历史的乔家彻底没落了。
2007年9月15日,在朋友的带领下,我来到省农业厅家属院,见到了范英年老人。84岁高龄的范英年虽然耳背牙脱身体欠佳,但说起“大德恒”,精神状态却出奇地好,戴着假牙、助听器,兴致勃勃地聊了三个小时。
练习生要站着接待客人
记者:您是哪一年进入“大德恒”票号的?
范英年:1947年9月,经同乡介绍,我进入“大德恒”票号北京总号。
记者:当年,您在“大德恒”票号主要做什么?
范英年:刚进去的时候,作为“练习生”,我被安排在柜台前“点票”,负责柜台接待业务。通常情况下,别人都要点一两年,甚至三年五年的也有。我因为表现好,半年之后,便被调去记账了。
和点票相比,记账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坐下来干活。
记者:点票的时候不能够坐吗?
范英年:是的,点票的时候,不允许坐的,要站着接待客人。
记者:记了多长时间的账?
范英年:记了一年左右的账后,我就升为“上街的”了,“上街的”相当于现在银行里负责信贷的工作人员,票号给我发了一个牛皮黄的真皮公文包,阔气极了!
在票号里,“上街的”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差事,这个差事轻松自由,每天可以上街,而且能够结识很多朋友。当时的北京城,有许多山西商人,有开粮店的、有开颜料行的、还有开干果店的,因为“大德恒”已经衰落,业务很少,每天我都有大块的时间和同乡们在一起喝酒品茶。
(说起“上街的”这段经历,范英年非常激动,拿出珍藏至今的牛黄色真皮公文包,给我们做了一个夹着包上街的动作。)
报酬是一月一袋面钱
记者:在“大德恒”票号,你们的工资是如何发放的,是按年发放,还是按月?
范英年:按月发放的。
记者:每个月多少钱?
范英年:每个月按一袋面的价格给我们发工资。新中国成立前,我们用的是国民党的货币,先是法币,后是金圆券。记得当时金圆券贬值很厉害,比如,早上20 万金圆券可以买一袋面。到了下午,20万金圆券连半袋面也买不下。所以,当时,我们的工资以“以物折价的方式”,每个月给我们发能够买一袋面的工资。
记者:这个工资水平,在当时的北京城是高的,低的,还是一般?
范英年:算是比较低的。当时别的银行每个月发两袋面,还有三袋面的。
(1926年后,由于官商银行的出现,票号受到沉重打击,大德通、大德恒的业务每况愈下。)
记者:当时你们有上下班时间吗?
范英年:有。我们上午8点上班,12点下班。下午2点上班,6点下班。很准时的,和现在的银行一模一样。
记者:有节假日吗?
范英年:刚去的时候没有,1949年解放以后,有了星期天,有五一、国庆等法定节日。(采访过程中,范英年不止一次地说,“和现在的银行一模一样”,每每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都会露出一种由衷的自豪来。)
每天都有肉吃
记者:你们当时吃的好吗?
范英年:好,每顿有四个菜,每天都有肉吃。当时票号有二十六七号人,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分三拨吃。大掌柜、二掌柜、会计等地位高的人第一拨吃,老的员工第二拨吃,我们这些年轻人则第三拨吃。
在乔家,吃饭的规矩特别多,比如一桌子10个人,一看位置,你就知道在座各位的职务是什么。通常情况下,一进门,正对门的位置上肯定是掌柜。而门口坐着的肯定是职位最低的。
记者:除了吃饭的顺序和位置不同,还有别规矩吗?
范英年:有。在饭桌上,掌柜吃一口放一下筷子,别的人也必须吃一口放一下筷子。如果掌柜不动筷子,别的人是不能够随便动筷子的。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 喜欢和掌柜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大德恒”的规矩很多,任何人不准酗酒赌博,但随着票号的衰退,管理也越来越松散,到了后来,有的年轻人吃饭的时候,开始偷 偷带酒喝了。
“大德恒”从来没有欠过员工工钱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离开票号的?
范英年:我是1950年9月离开票号的。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政府那边就来人告诉我们,“谁愿意走可以走”,但由于对新政府不了解,我们二十几号人没一个离开“大德恒”。
记者:你们二十几号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开的?
范英年:大多数人是从1950年春末夏初开始陆续离开的。由于“大德恒”的名声比较大,当时的工友们有的去了中国人民银行上班,有的去了中国人民大学读书。本来我也想走的,由于我看病借了票号的钱还不了,掌柜不让我走。
记者:留下来的你在票号做什么?
范英年:清理债权债务或者变卖票号里的东西。有一次,我把票号里的三辆自行车和二两黄金变卖给了一家五金店。
记者:因为你欠票号里的钱,掌柜不让你走。那么,票号欠你们伙计们的工资吗?
范英年:不拖欠,“大德恒”从来都没有拖欠过我们的工钱。直到最后关门,“大德恒”也没有欠过任何一个工友的钱。
我和大掌柜乔殿蛟一起离开“大德恒”
记者:1950年9月你离开“大德恒”的时候,票号里还有别的工友吗?
范英年:我是和大掌柜乔殿蛟一起离开的。离开的时候留下两三个看门的人。
记者:离开“大德恒”以后,您去了哪里?
范英年:我先回到祁县老家,刚回来两三天,北京那边的朋友托人捎话说,有银行在招人,于是,我又返回北京。可到北京后,银行的人已经招满了。
这时的“大德恒”大门紧锁,门匾已经被摘除,彻底人走楼空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寄宿在一个开五金店的朋友家里,一边帮朋友店里干点活,一边找工作。就在我为工作而发愁的情况下,有几个同乡找过来说,不如大家一起开个小百货店。
五金店的朋友说他可以借给我进10匹白布的钱。当时一匹白布24元,朋友借给我240元钱。1951年1月,我和另外几个同乡合作开了一家小百货店。
记者:小百货店开了多长时间?
范英年:开了有半年时间,1951年7月,太原方面传来消息,说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山西分公司招人。于是,我关掉小百货店回到太原。招聘的人听说我在“大德恒”干过,只让我写了几个字,打了一下算盘,就录用我了。
记者:还记得您写了哪几个字吗?
范英年:我只写了自己的名字“范英年”3个字。
进入保险公司后,范英年先做会计,后做监察员,1979年调入山西省农林水利局(现农业厅),1987年退休。
3年的票号伙计生涯,在范英年80多年的人生中,只是很短的一个片段,但晋商最后的岁月也就埋藏在那里。范英年未曾经历过晋商的辉煌,只看见了一个长长的、落寞的背影。现在,晋商文化已经成为我们省重要的一个文化品牌,所以,即使是一个背影,也是有价值的,足以让人回味嘘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