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毅：希望家族企业家业长青
我希望家族企业家业长青，尤其希望中国的家族企业家业长青，这主要是从社会的角度，而不是从企业主的角度出发的
在朝鲜战争一次重要的决战关头，志愿军第三十八军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阻击战。捷报传来，彭德怀总司令激动地在回电结尾写了“三十八军万岁！”。发电报前秘书劝告说：彭总，“万岁”这两个字在中文里不能轻易用。彭总生气地说：“叫你发你就发，少废话。”
什么东西能够万岁？有生命的东西都不能万岁。说万岁只是人们的一种愿望，一种良好的、真诚的祝福。
企业能否万岁？我们不知道，因为人类有记录的历史还没有一万年。那么企业能否千岁？这是可能的，因为目前有据可查的千年企业有四家：日本的金刚组已经生存了1433年，日本的粟津温泉酒店生存了1293年，法国的Guolaine生存了1011年，意大利的Agnone生存了1011年。
我们是否期望中国企业千岁或万岁？中国至秦以后，国家政权很少超过300年，短命的秦朝统一后只生存了15年，隋朝37年。长命的汉朝426年，宋朝319年(而且汉朝分东、西汉，宋朝有南、北宋)。中国的改朝换代都是通过革命的方式，因此，我们很难看到有上千年的企业。
有人界定所谓长命企业是指品牌和财产关系都延续传承的企业。由此观之，中国有数百年品牌，但是没有数百年不变的财产传承。例如，陈李济成立于1600年，荣宝斋成立于1662年，同仁堂成立于1669年，全聚德成立于1864年。在清朝政府的洋务运动中，江南造船厂成立于1865年，马尾造船厂成立于1866年，招商局成立于1872年，中国银行的前身户部银行成立于1905年。中国近代第一批民办企业张謇的大生集团成立于1898年，荣毅仁的荣氏企业成立于1901年，等等。1949年以后，一切私有财产关系都结束了。乐松山将同仁堂交给国家，自己当了北京市副市长，荣毅仁把荣氏企业交给国家，自己当了上海市副市长。
今天我提“家族企业万岁”，的确是有感而发。
首先我想谈谈什么是家族企业。根据一般说法，似乎民营企业都是家族企业，因此有人说，美国的企业百分之九十是家族企业，占GDP贡献的百分之五十；中国的企业百分之七十四是家族企业，占GDP贡献的百分之五十，占就业贡献的百分之八十，等等。但是，如果凡是私营企业都可以叫做家族企业的话，家族企业的概念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所以家族企业一定是有别于私营企业的。所谓狭义的家族企业，在不同的研究目的或者语境下，有不同的涵义。我在本文中定义的家族企业是指家族控股、家族经营、家族有意愿代代传承、家族是有历史的(例如有家族祠堂、有族谱)企业。
今天，在中国市场经济发展30年后，第一代创业者已经开始向第二代交班。例如，徐冠巨已经接了徐传化的班，茅忠群已经接了茅理翔的班；鲁伟鼎正在接鲁冠球的班，黄涛正在接黄如论的班，曹辉正在接曹德旺的班；还有宗庆后的女儿、刘永好的女儿等等都正在企业里工作实习，准备接班。中国民营企业的接班传承问题正在成为一个中国经济发展历史上的重要课题。
企业能否万岁是一个方面，企业主和社会是否希望企业万岁又是另外一个方面。
上个月《北大商业评论》的专题是《家业长青》，我们和《中国企业家》杂志社开了一个关于企业代际传承的研讨会，请来了一些著名企业的接班人和第一代企业家。尽管我已经有思想准备，还是对企业家们或者标榜自己不准备把企业传给子女，或者表达出对代际传承的负面感觉而惊讶。两代企业家有的从理论上论证了家业长青的不可能，有的从人性和自由的角度论证不能强迫子女接班，等等。我曾经和一位浙江的大企业家谈过企业接班人的事，他认为此事不宜公开提，因为社会上有仇富心理，如果再说儿女接班，社会更加反感。
我是希望家族企业家业长青的，我尤其希望中国的家族企业家业长青。而这主要是从社会的角度出发，不是从企业主的角度出发的。中华民族是一个特别注重家庭和家族的民族，家庭和家族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起了重要的社会稳定器作用。从两个名词中我们可以读出这种味道：一是国家，只有中文里把国称之为国家，在其他语言里，国就是国，家就是家。这一点我在《国与家的企业》一文里有过详细的论述；二是宗教，宗教从中文字意上理解是祖宗的教诲。在中国，祠堂往往代替了教堂，起了培育社会良心的作用。祖宗传下来的祖训和格言代替了各种经律，使人有统一的价值观，族谱使人面对列祖列宗产生敬畏感、使人有底线。因此祖宗的教诲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真正的宗教。
我们可以设想，一个源远流长的家族，如果以家族名义去从事商业，把家族几千年的信誉压在上面，它的道德成本是很高的，它坑蒙拐骗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有限公司、股份制公司固然是一种经济制度进步的表现，但也带来了短视和某种程度的不负责任。历史上晋商的钱庄，没有资本充足率一说，没有银行监管一说，但传承了一百年，经过了三四代人，就是自觉和信誉在起保障作用。电影《白银帝国》在结尾时描述了某晋商的钱庄面临破产时，还努力地还存户的钱。当他们挖出祖先窖藏的白银时，首先看到祖先的一封信，祖先说，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是我们家族的危难之际，但首先还是要以诚信为本。这就是中国“宗教”的力量。这种“宗教”如果与当今的市场经济规则相结合，就会产生伟大的中国家族企业。这种家族企业是社会需要的，是美好的。
我还认为，在中国，家族企业的传承是有很好的孝文化基础。巴金在《家》中塑造了一个觉新的形象，但觉新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我的外祖父年轻时在南京当中学校长，父亲去世后他回到家乡继承祖业，解放后成为地主、劳改犯，但是他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今天，如果我的父亲是企业家，他创建了一个企业，他去世前对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继承这个企业，把它发扬光大，我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中国话说“百善孝为先”，何况父亲让我继承这个企业难道是要害我吗？就像《虎妈的战车》中的蔡美儿，她对女儿严厉难道是要害女儿吗？还有一句中国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经历过人生后，我们往往发现，父母当年的劝告很多是正确的。
家族企业能否长青，首先取决于企业主是否有使它长青的意愿，其次是社会是否有能够使企业长青的环境，三是企业主和经营管理者是否有使它长青的能力。前两个条件比第三个重要，第一个条件比第二个重要。
从社会、从企业、从创办者、从继承者的角度看，从中国特色管理的角度看，我都希望家族企业万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