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志远（高级经济师，36年职业生涯全在山西，曾任职于一家国有大型煤炭企业）

　　 近几年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影视界忽然兴起了“晋商”热。继《白银谷》、《乔家大院》之后，“老西”做生意的故事，犹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早已成为岁月尘埃的“晋商”们，九泉之下大概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死后还能如此走红。

　　 我想“晋商”艺潮的涌起，大概和我们民族的习性有关。鲁迅的文章里，曾经描述过这样的现象：在我们中国这个社会里，你如果无端地大叫一声，拔腿就跑，一定会有一群人跟着你跑了起来；你若吐一口唾沫于地，蹲下身子细瞧，不一会，就会围成一大堆人，兴致勃勃地和你一块细瞧。中国人历来好凑热闹，既然做了中国人，文明如影视编导者，也难逃此运。你弄宝二爷，林妹妹，我也弄；你搞射雕英雄，我也搞。大辫子满天飞的清宫戏，大家都来显显身手。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晋商”这个题目大概更能招人喜爱，于是乎！“晋商”们就誉满全屏幕了。

　　 不过，我的这些议论，与“晋商”本身毫无关系。如果我们回到真实的历史，认真地思考一番，“晋商”们还是值得称道的。“晋商”讲诚信、求质量、重服务、尚勤俭。“晋商”中涌现了不少商贸和金融精英。正因为如此“晋商”成了在中国历史上七八百年间最有影响的“商业帮”。然而，作为商人，为了牟利，或者出于无奈，他们也搞一些歪门邪道。勾结官府者有之，行贿变通者有之，尔虞我诈者有之，以假充真者也有之。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历史上，不少坏蛋，身居高位，执秉弄权，祸国殃民，时至今日，余风犹在，且无奈他何，商人们搞一点小动作，又有什么奇怪呢？

　　 “晋商”虽然有过辉煌的历史，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的不归之路。“晋商”的道路，见证了中国从中古中期到近代末期令人痛心的历史。如今，山西中部城乡里，那些高墙砖屋的大院，那些看似结实的方桌长凳，那些隐秘的铁门地窖，不是在显示着“晋商”的雄伟坚实，而是在无声地向我们宣告，“晋商”早已走进历史。这些，不过是他们苍凉的残迹。“晋商”虽然已离我们远去，但“晋商”的兴亡史，却是很值得我们回味的。

　　 “晋商”的影视剧虽然很火，但大多数老百姓，不过是看看热闹娱乐娱乐而已。就连那些动辄在历史常识上出笑话的编导们，大概也不去考虑，它同我们今天的社会，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别看今天的山西人有些土气，他们的先祖却有着不凡的战略眼光，他们似乎隐约地看到了社会前进的方向。不然的话，在重礼教、轻商贾的封建社会里，老早就做起生意来呢。“晋商”始于宋，兴于明，盛于清前中期，败于清末。“晋商”明代已同“徽商”齐名，明人谢肇涮有书云：“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安徽），江北则推山右（山西）”。山西商人，前期经营物资贸易，活动遍及全国，甚至连印度人和俄老毛子的钱，他们也赚得来。“晋商”后期兼营金融，到十九世纪中期，山西票号，几乎独占了全国的汇兑。可以说，山西商人的活动，在通转物资，充分发挥货币作用，活跃国计民生上，起到过不可低估的作用。

　　 这样一个强大的“商业帮”，为什么在清朝末年的三十年里，就一泄如水地衰败了呢？我们可以说，“晋商”是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其最终失败，是当时的社会环境所致。清朝末年是怎样一个社会环境呢？从世界环境来看。西洋鬼子，完成号称文艺复兴，实为资产阶级思想解放已经三百多年。产业革命后的经济膨胀，使他们加快了向外的侵略与掠夺。于是，洋枪洋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蓝眼高鼻的强盗蜂拥而入，自称“天国”的我们，一下子变成了被洋鬼子分割蚕食的破碎山河。西洋鬼子如此强横，东洋鬼子岂甘寂寞。按理说，日本和我们一样，有个被奉若神明的天皇。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比我们早开窍，是威逼还是善劝，总而言之，维新变法，皇权淡化，把西欧那套制度全部搬了过来。三十多年，异军突起，就把李中堂富国强兵的迷梦敲得粉碎。

　　 试想，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晋商”们还能干些什么呢？由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封疆大吏亲手操持的洋务运动，以失败而告终。状元出身的张謇，为了强国富民、弃官从商，办实业以救国。结果呢，被洋货挤垮，状元公也只能仰天长叹而已！大人物们尚且如此，“晋商”的命运不想可知。他们不要说从朝廷得到帮助，躲灾还来不及呢！清政府向“晋商”几十万、几百万两的所谓“借款”，都变成了入海的泥牛，打狗的肉包子。惜哉“晋商”，几百年的惨淡经营，终于没有完成向近代产业资本的转化，终于没有走上近代银行业的道路，他们在自己的舞台上，以倒下身子谢幕了。

　　 真的“晋商”们已烟消云散，假的“晋商”们在屏幕上演示着他们的故事。“晋商”命运，历史的悲剧。“晋商”的遭遇，难道对我们一点启发也没有吗？有。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成果辉煌，举世瞩目，我们今天的环境，岂是“晋商”们可以比拟的。然而，在我们今天的社会里，有没有“晋商”环境残存的影子呢？我说：有。如果不进一步健全法制，整肃吏制，扩大民主，根除腐败，如果我们的政府不自觉瘦身，主动减威，真心服务，谁能保证我们的各类经济实体（包括私营和国营的）能够避免“晋商”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