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4年《昌晋源票号》开始到如今《乔家大院》热播，晋商成为一个让山西人几多自豪而又几多叹息的话题

　　《乔家大院》在中央电视台的热播，引起了人们对晋商题材电视剧的又一轮新的关注和讨论。回顾曾经在电视台播出的几部反映晋商题材的电视剧，从1994年《昌晋源票号》开始，《驼道》《龙票》《白银谷》到《乔家大院》，晋商成为一个让山西人几多自豪而又几多叹息的话题。带着这个话题，记者采访了《昌晋源票号》和《驼道》的编剧，并且参与《龙票》编剧策划的于淑莲女士。

　　记者：于老师，《昌晋源票号》是第一部反映晋商题材的电视剧，并且在1994年获得了当年度的飞天一等奖。当时，您为什么会写这样一部反映晋商题材的电视剧？

　　于淑莲：当时山西电视台准备和前苏联电视台合作拍一部反映中俄商道的纪录片，我爱人参与其中，为此收集了很多关于晋商的资料，这部纪录片由于一些原因没有拍成。但是，我看了那些资料，感到非常震动。丝绸之路是众所周知的，但由山西商人开辟出来的茶叶之路同样是一条国际商路却鲜为人知。另外就是山西的票号，中国银行的前身是票号，而票号是由山西商人开创的。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山西非常贫穷、落后，山西黄土高原，山西产煤。但是，翻开历史山西不是这样的，山西曾经非常辉煌。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山西是清朝的首富，有很多巨商大贾都在山西，平遥、晋中一带被称为是“中国的华尔街”，全国的金融命脉掌握在山西商人的手中，连清政府都要向山西商人借钱度过艰难的日子。改革开放以后，如何能再现山西辉煌的历史，关照历史给现实以参考，就着手写了这部戏。很多人在看了《昌晋源票号》后也是很震惊，用余秋雨的一句话就是“抱愧山西”。

　　记者：我是在看了《乔家大院》以后知道晋商开辟的茶路，从晋中北越长城，贯穿蒙古戈壁大沙漠，到库伦，再至恰克图，甚至深入到欧洲的腹地彼得堡、莫斯科。

　　于淑莲：山西商人是非常具有开拓精神的。去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俄罗斯。据说现在在莫斯科、圣彼得堡还有一些晋商的商铺、仓库的遗址。

　　记者：谈谈您对已经播出的反映晋商题材电视剧的看法。

　　于淑莲：目前有五部反映晋商题材的大型电视剧，《昌晋源票号》是第一部，第二部是《驼道》，反映的就是茶叶之路，写的是在内蒙古归绥大盛魁的山西商人如何开辟茶路。《龙票》我参与了剧本策划，但是我认为《龙票》不是写晋商，只是借了晋商的躯壳，当时创作的主导思想是写皇商、官商、儒商、奸商这样一个商业系，反映政治与经济的关系。《龙票》在常家庄园拍摄的时候，我去看了，我觉得没有晋商的文化底蕴，《龙票》只能说是一部反映商业的电视剧。

　　在《昌晋源票号》中写了官与商、商与商、儒与商之间的矛盾，这是大的方面，小的方面比如儒商之间的矛盾体现在父子之间的矛盾。剧中写的是渠家，在现实生活中的原型是渠本翘，他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民族资本家，曾在山西开过火柴厂，发起阳泉矿务局的保矿运动。在剧中就是增儿，他自幼喜欢读书，参加科举考试，但是他的父亲反对他读书，以致父子反目，直到他考中举人，父子都没有相认。剧本是根据渠家的后人渠川的小说《金魔》改编。《昌晋源票号》的导演孙伟，是一位山西的老导演，由于对山西的了解比较深，把山西的地域文化展示的非常好。因为是第一部，就要有很多的介绍，比如对票号、票号的经营、选伙计时要戴铁帽子、穿铁鞋的规矩等。

　　《驼道》的导演史晨风，是一位名家之后。但当时可能导演太年轻，对山西的了解不太深，使这部戏在文化底蕴上有所欠缺，当时我开玩笑说这部戏是一个男人与三个女人的故事。其实这部戏反映的是很凝重的主题，讲中俄大商战。不过主要的方面还是表现出来了，反映了山西商人开拓进取、艰苦创业的晋商精神，就是底蕴不够。

　　《白银谷》是很不错的，根据山西的作家成一的同名作品改编，演员的选择也很恰当。

　　我认为《乔家大院》这部戏从编剧、导演到演员都很到位，对于晋商是有一定研究的，有一些是很符合历史事实的。

　　记者：在您的《昌晋源票号》和《驼道》中反映了晋商的哪些方面？

　　于淑莲：《昌晋源票号》中更多反映了晋商的经营理念。《驼道》表现的是一个很凝重的题材。山西晋中有一个小孩叫古海，14岁到归化城大盛魁学生意。大盛魁有规矩，学生意当伙计要10年，这10年里不能回家。而他偏偏在10年头上遭到误会被开除了。他一个人在大草原上奋斗，经过努力又重新回到大盛魁，并当上大掌柜。而当时西伯利亚铁路贯通，俄罗斯开始自己从中国运茶叶。在剧中最后有一段当运着茶叶的火车奔驰而过时，巨大的气浪拍打在古海的身上，而我们的商队仍然用骆驼驮着茶叶艰难地走在沙漠之中。当我们还在运送路上的时候，人家用现代工具把茶叶已经送到了。加上清政府腐败，在关税上不给自己商人优惠，而一味谦让列强，就扼杀了晋商。原来结尾曾经设想把古海和他的商队在西伯利亚的荒原上冻死，非常悲壮地像雪雕一样，不过后来没有那样拍。

　　记者：《乔家大院》在央视播出以后，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您作为一名编剧，是怎样看这部戏的？

　　于淑莲：我认为《乔家大院》是写晋商的，把晋商的艰苦创业、开拓进取的精神很平实、厚重地反映出来了。尤其好的是前几集，把矛盾集中了。编剧把剧情分成了几个单元，第一单元是乔家经营遇到很大危难，乔致庸临危受命，挽救乔家生意。第二单元是重辟茶叶之路。第三单元从现在的剧情看是建立票号。在第一单元中，乔致庸想读书不愿接替兄长做生意，他怎样放弃自己的理想去经商，铺垫得非常好，一步一步逼地他，心里不愿意但为了乔家只能接受去做生意。然后，为了挽救乔家要有银子，又借不到银子，为了有银子他只能接受他嫂子安排，去娶一个他不认识的陆玉菡而放弃自己青梅竹马的江雪瑛。你看，戏的节奏非常紧凑，让戏达到了极致，让人觉得就非这样不可，剧情就可信了。前几集把矛盾展开了，解决的办法也出来了。另外，一部戏要讲究可视性，除了外景地、抖包袱等因素外，很主要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线。剧中感情线的设计特别好。这个感情线和事业线是紧紧搭在一起的，而不是游离在外面。乔致庸为了事业而舍弃了青梅竹马的江雪瑛，娶了有银子的陆玉菡。戏编织的非常好，导演也很好。还有就是《乔家大院》的音乐和剧情非常贴，赵季平用了山西梆子、太谷秧歌、山西民歌作主旋律，对剧情的烘托起到重要的作用。

　　记者：也有很多人对《乔家大院》不是很满意，觉得这部戏存在很多毛病，您怎么看？

　　于淑莲：现在有人说乔致庸的扮演者陈建斌的表演又蹦又跳，戏演得有点过了。其实不是戏演得过，而是在戏一开始，乔致庸只有19岁，陈建斌是一个30多岁的人来演19岁，他必须把一岁丧父，三岁丧母，从小在兄嫂溺爱的环境下长大，他可以撒娇、耍赖，可以胡闹，一个19岁刚刚成年的青年，他不要做东家，他不要娶陆玉菡，他必须又闹又叫。如果用一个19岁的少年演可能会很到位，但在衔接上可能会有问题，而且也可能使戏份不会那么沉。一个人从19岁演到80多岁，跨度很大，演员的条件就只能那样。前面的戏可能会有点过，但如果他不那样演是不对的。戏里几个演员的表演都是很到位的，一看就是北方的汉子，忠厚、老实却又内秀。影视艺术是遗憾的艺术，回过头来看都会有遗憾的。但它总体上的定位是一部很不错的晋商戏，一部地道的晋商戏。

　　记者：为了写晋商，您对晋商进行了很多的实地采访、资料研究，您觉得晋商有哪些题材，在这些题材中体现了晋商的什么精神？

　　于淑莲：对晋商的研究是很有意思的，我觉得晋商有三大主题：一是票号，这是独一的。票号是山西商人开创的，山西人经营的，并且做到了汇通天下。二是茶叶之路。开辟国际商路，一般人是没有这种魄力的，山西人做到了。另外还有一个是介休的范家，有一个船帮，垄断了清朝制钱的铜，是从日本运铜回来。沿海的商人不去做，而一个内陆城市的商人却做到了。其中有很好看的故事，当他给朝廷作了很多贡献以后，朝廷曾封范家为太仆寺卿，但最后还是惹怒朝廷被满门抄斩。

　　为了写《驼道》，有一年的正月我和邓九刚（《驼道》的编剧之一）在晋中采访了一个月。那里有许多晋商的后代，有些人的家中还留着他们先人去俄罗斯、蒙古学习俄语、蒙语的小册子。在这些小册上旁边标写着汉字拼写的读音，比如蒙语的“你好”，他就写“塞拜弄”。这在《乔家大院》中也有所体现，都能看出晋商那种艰苦、开拓的精神。

　　记者：有很多资料说晋商在大草原上是非常艰苦的，在清人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山西人多商于外，十余岁辄从人学贸易，俟蓄积有资始归纳妇，率二三年一归省，其常例也。”各晋商商号也规定，从业人员包括经理伙计都不得在商号所在地携带妻子家眷和结婚纳妾。

　　于淑莲：为了学生意不能回家，在戈壁草原上生活非常不易。在《驼道》中有一个剧情，14岁的古海去蒙古学生意，10年不能回家，家里为了留下后代临行前给他娶了一门亲，然后古海10多年没有回家，在他被大盛魁开除以后，有人传言说他已经死在了戈壁滩中。他的妻子苦守了十几年，这不是一年、两年，是十几年，最后他的妻子和家中的一位表兄有了私情，还生了一个孩子。家中的婆婆在孩子出生后把孩子溺死，然后用盐腌在罐子里，等儿子衣锦还乡时作为儿媳妇罪孽的证据。这是有史实依据的，根据忻州的一个商人的故事。那种残酷，甚至是人性的泯灭，也正是晋商能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才会成为全国的首富，也才会建成乔家大院、王家大院、常家庄园这样的建筑。但同时晋商也很善于经营，有很多商业智慧。像《乔家大院》中利用散布假消息获得商机使乔家转败为胜。在《昌晋源票号》也有“银车装石头”的故事。

　　记者：在很多资料里都说晋商家族中有“学而优则贾”的传统。据说晋商家族中一二流的读书子弟去经商，三四流的子弟才去参加科举考试。还流传着“有儿开商店，强如做知县”，“生子可作商，不羡七品空堂皇；好好写字打算盘，将来住个茶票庄”的谚语。这些都成为晋商崛起的重要原因。

　　于淑莲：对，写晋商、研究晋商有很多的题材。其实，影视作品就是把晋商精神更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来，以山西曾经辉煌的历史给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更多的参照和借鉴。

　　采访结束了，十几年前，山西那段曾极其辉煌的历史还淹没在史料的陈迹里无人知晓，从余秋雨的《抱愧山西》，到一部部反映晋商题材的影视作品的出现，人们开始越来越关注那段历史，也引发出人们更多的对这群中国近世商人精神的思考。从1994年到2006年的12年，从《昌晋源票号》到《乔家大院》，这些作品中体现的晋商精神在不断延伸、升华。在人们对晋商文化青睐的背后，我们能看到的是时代对以诚信、勤俭、开放、敢为为特质的晋商精神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