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重组前夜的山西煤老板

　　煤矿企业兼并重组为什么难？根本原因在于煤矿资源是行政划拨的，没有市场化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肖强 | 北京报道

　　山西省煤炭企业重组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进行。山西省政府批准的规划方案显示，到2010年底，山西省的煤炭企业数量将从现在的2200家减少至约100家，全省矿井总数要从2598座减少至1000座，煤炭企业规模不低于300万吨/年产能。

　　此次山西煤企重组将以地方国企为主，到2010年底，山西的国有矿井数将占到全省的82.1%，产能占到全省的84%

　　“吕梁地区一共600多家煤矿，现在只开了100多家，剩下500多家在去年10月份就关闭了。本来说9月4日让复工的，现在也没下通知。” 离石煤矿中介张吉平说，因此，他早就无事可做了。

　　无事可做的不仅是大量的民营煤老板，还有国有中小煤矿的矿长们。阳城晶鑫煤矿矿长栗长青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晶鑫煤矿即将被大企业并购，“上面已经让我回家休息了”。

　　本刊记者了解，虽然按照山西省煤炭企业重组规划，2009年8月底将全部完成兼并重组的协议签订工作，但到目前为止，被勒令停产的中小煤矿主大多数都还没有接到政府的有关通知，也很少有国有大矿找他们洽谈收购事宜。

　　“不理他！”27岁的太原煤老板范武兴的煤矿拥有200万吨产能，虽然并未达到年产300万吨的标准，但这个举止粗豪的年轻人并不担心自己的煤矿的未来。“我们还算有实力。一个是量比较大，再一个也有政府资源。我们现在还在加紧买山头呢。” 范武兴说得很直白。

　　公私合营

　　范武兴是一个半月前从太原市国土资源局得知山西省要进行煤炭企业大重组消息的，他当时的判断就是“这个事情搞不成”。

　　“安全生产国家都很重视，重组就能减少事故吗？真正出事故的还是国有煤矿，私有煤矿很少出事故，因为我们出事故都得自己兜着，不像国有煤矿死了人有国家付费。政府真要为百姓办事儿，那你就应该在监管上多做文章，想办法改变山西的面貌，你看山西现在污染多严重，山西的路还叫路吗？这些事为什么政府不干？” 范武兴说。

　　“我敢说，如果没有这帮煤老板，山西的经济发展得没有这么好。山西地少人多，你把煤炭都国有化了，让山西人怎么活？再说，山西的煤炭是国家的资源，不是山西省的，就算要重组，也应该由国家下达文件。中央如果说煤矿要国有化，那就不光是山西，新疆、宁夏、内蒙都有煤炭，都应该国有化。现在山西这样做，我认为不合适。” 范武兴透露，“其实地方政府也不愿意搞重组，它们和我们的想法一样，能拖一天算一天。”

　　不过，关于煤炭行业的重组，早在2007年11月29日，国家发改委就对外发布了《煤炭产业政策》。《政策》强调，要推进煤炭行业的兼并重组，提高产业集中度，形成以大型煤炭企业集团为主体、中小型煤矿协调发展的产业组织结构。《政策》明确指出，中国将建设13个大型煤炭基地。在这些基地内，一个矿区原则上由一个主体开发，一个主体也可以开发多个矿区，在大型整装煤田和资源富集地区优先建设大型和特大型现代化煤矿。到“十一五”末，中国将形成 6〜8个亿吨级和8〜10个5000万吨级的大型煤炭企业集团，煤炭产量将占全国的50%以上。

　　国家发改委能源局在其所发布的《煤矿企业兼并重组调研报告》中直陈，地方利益的存在、煤矿企业准入门槛过低都是阻碍煤炭企业并购重组的重要原因，国家要通过制定一些强制性约束措施加快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报告》认为，要继续实施“关小建大”政策，对以各种手段抵制资源整合，不参加兼并重组的小煤矿，国土资源管理部门不予新增资源；采矿权到期后不予延期，有关部门不得为其办理有关证件、执照变更手续，相关证照到期后，当地政府应该依法关闭。发改委的产业政策里并没有提到重组必须走国有化的路。

　　中煤集团的巡视员杨国栋自称是“煤炭行业资深人士”。虽然任职于国有企业，但几年前他也当过煤老板，他认为山西省政府的做法“是一个错误。” “提高集中度没错，但煤矿企业兼并重组为什么难？根本原因在于煤矿资源是行政划拨的，没有市场化。如果抬高煤炭企业的进入门槛，企业自然就会进行合作开发。国家可以让小煤矿联合起来干，把这些分散的资源拼成整体的资源来有计划的开发。但是我不赞成让国有大集团去收购，那样做等于又回到了计划经济时代。垄断的行业没有一个不是暴利的，通过现在这样的方式形成行政垄断，必然导致煤炭价格虚高，下游产业必然会增加成本，最后买单的还是老百姓。我们搞市场经济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思路。”

　　如何补偿

　　宁武县阳半沟煤矿老板连志勇的煤矿只有60万吨产能，在这一轮大重组中，他的煤矿也面临被并购的现实。

　　“我们开矿都是有合法证件的，你哪能说改就改？难道前几届政府的决定不算数吗？政府原来跟老百姓签了协议现在都要推翻，老百姓怎么信你？”话虽如此，连志勇也不完全拒绝被国有大矿收购。“价格合适我也可以卖，价格不合适我肯定不卖。问题是，价格不可能合适。”

　　连志勇了解的政策是，不论是国有煤矿还是集体，民营，个体煤矿，只要是证照齐全的被兼并企业，国家和省政府都将对其资产和资源给与补偿。重组补偿方案为：被兼并重组的煤矿，凡是在2006年2月28日之后向国家已缴纳资源价款的重组后的新企业，要退还该企业剩余资源量的价款，并按照原价款标准的 50%给与经济补偿。在2006年2月28日前向国家已缴纳资源价款的重组后的新企业，在退还剩余资源量价款的同时，按照原价款标准的100%给与经济补偿。

　　煤老板显然并不接受这种补偿方式。“以前一个煤矿可能50万就能开了，现在开一个矿是5000万，1000家煤矿多少钱？500亿。省里能拿500亿来补吗？省财政哪来那么多钱？况且，现在的方案里对补偿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范武兴说。

　　可能的前景

　　范武兴介绍，山西现在正在被重组的民营煤矿大都是快要关闭的矿。“政府给煤老板说，你跟国有企业合作，给你股份，这样你还能生产。煤老板也不犯傻，他原来能赚一万块钱，现在只能赚两千块，总比不赚强，这样他也就顺水推舟，愿意配合出个镜头了。”

　　“现在有没有煤老板到北京来活动的？”本刊记者问。

　　“你有机会到世纪金源(酒店)门口看一下山西牌照的车你就知道有没有了。世纪金源相当于我们山西人的会所。” 范武兴答。

　　范武兴认为，“我估计这个事很可能不了了之，到头来它连25%都整合不了。”

　　与范武兴强硬对抗的态度不同，大多数煤老板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变迁。朔州贵龙煤矿老板张茂贵透露，他最近经常和其他煤老板商量以后的出路，不少人都打算继续在煤炭行业干下去，要不是到外省去开煤矿，要不就是进入煤炭精练行业。“已经有人到内蒙古去探路了。”

　　值得引起重视的是，公开资料显示，2009年上半年，山西全省GDP同比下降4.4%，一季度更是出现了8%的负增长。

　　山西经济如何实现软着陆？超过3000亿元的山西民间资本出路何在？这都是摆在山西省政府面前的难题。为此，山西省政府明确提出要开放投资领域。2009年至2010年，政府重点调控的6500亿元投资项目将向民间开放，引导民间资本投资公路、铁路、桥梁、城建、环保等基础设施领域和城市公交、燃气等市政公用设施领域。

　　“没有关系谁让你搞基建？这些年，我们的关系都在煤炭局，跟负责基建的部门搭不上界。况且，我们也没有搞基建的经验呀。” 连志勇并不感谢来自政府的好意。

　　“你能给我介绍高利贷吗？房地产还是有搞头，在山西、北京搞都可以。”一位不愿具名的煤老板此前在山西开发了几个楼盘，他说他想把房地产做大，这几天他正在北京“融资”。